生時,馬白夫先生就從品評花卉的角度與他談論這位英雄。
一八三○年前後,如同黑夜降臨,他那當本堂神甫的兄弟突然死去了,馬白夫先生眼前的景物全暗了下去。一次又因公證人方面的背約使他損失了一萬法郎,這是他兄弟名下和他自己名下的全部錢財。七月革命引起了圖書業的危機。在困難時期,首先是《植物圖說》這一類書賣不出去了。《柯特雷茨附近的植物圖說》也很快便無人問津了。幾星期過去也不見一個顧主。有時候馬白夫先生聽到門鈴響而驚喜起來。普盧塔克媽媽卻愁悶地告訴說,“是個送水的。”後來,馬白夫先生離開梅齊埃爾街,失去理財神甫的職務,脫離了聖穌爾比斯,賣掉一部分??不是他的書,而是他的雕版圖片——這是他最放得下的東西了——般到巴納斯山大街的一棟小房子裡去祝他在那裡只住了一個季度,因為兩種原因,第一,那樓下一層和園子得花去三百法郎,而他不敢讓自己的房租超出二百法郎;第二,那地方隔壁便是法都射擊場,他整天聽到手槍射擊聲,這使他受不了。
他帶著他的《植物圖說》、他的銅版、他的植物標本、他的書包和書籍,去住在了婦女救濟院附近,奧斯特里茨村的一棟茅屋裡,每年租金五十埃居,有三間屋子和一個圍著籬笆的園子,還有一口井。他趁這次搬家的機會,把他的傢俱幾乎全賣了。他遷入新居那天,心情很愉快,親自在牆上釘了許多釘子,掛上那些圖片和標本,剩下的時間,便在園裡鋤地,到了晚上,看見普盧塔克媽媽表情陰鬱,心事重重,便拍著她的肩頭,對她微笑說:“不要緊!我們還有靛青呢!”
只有兩個客人,聖雅克門的那個書商和馬呂斯得到允許,可以到奧斯特里茨的茅屋裡來看他,對他來說奧斯特里茨這名字,畢竟是喧囂刺耳的。再是正如我們剛才所說的,凡是鑽在一種學問或是一種癖好裡,或者就象我們常見的,兩種東西同時都鑽的頭腦,現實生活中的事物對他們的滲透是很慢的,他們覺得自己的前程還很遠大。從這種專一的精神狀態中產生出來的是一種被動性,這種被動性,如果出自理智,便象哲學,這些人偏向一 邊,往下走,往下滑,甚至往下倒,而他們自己並不怎麼覺得,這種事到後來確也會有醒黨的那一天,但這一天不會早日到來。而現在,這些人彷彿是處在自身幸福與自身苦難的賭博中而無動於衷。自己成了賭注,卻漠不關心地聽憑別人擺佈他們。
馬白夫先生便是這樣,他在處境日益糟糕、希望漸漸破滅的情況下心境卻仍然寧靜如初,這雖然有點幼稚,但很固執。他精神的慣性有如鐘擺似的來回擺動。一旦被幻想上緊發條,他就要走很長一段時間,即使幻想已經破滅。掛鐘不會正在鑰匙丟失的那會兒突然停擺的。
馬白夫先生有些天真的樂趣。這不需要多大的付出就可獲得,並且往往是無意中得來的,一點偶然機會便能提供這種樂趣。一天,普盧塔克媽媽在屋子的一角里看小說。她老是喜歡大聲讀,覺得這樣容易看懂些。大聲讀,便是不斷對自己肯定我確實是在從事閱讀。有些人讀得聲音極高,彷彿是在對他們所讀的東西發誓賭咒。
普盧塔克媽媽正使出全身的勁兒讀著她手裡的那本小說。馬白夫先生心不在焉地聽著她讀。
讀著讀著,普盧塔克媽媽讀到了這樣一句話,那是關於一個龍騎兵軍官和一個美人的故事:“??美人弗特和龍??”讀到此地,她停下來擦她的眼鏡。
“佛陀和龍,”馬白夫先生小聲說,“是呀,確有過這回事。從前有條龍,住在山洞裡,它口吐火焰來燒天。好幾顆星星已被這怪物吐出的火燒燃了,龍的腳上長的是老虎爪子。佛陀進到它洞裡,感化了它。您讀的是本好書呢,普盧塔克媽媽。沒有比這再好的傳奇故事了。”
馬白夫先生隨即又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去了。
五窮是苦的好鄰居
馬呂斯喜歡這個憨厚的老人,老人已發現自己日益陷入貧寒生活裡,逐漸驚惶起來了,卻還沒有感到愁苦。馬呂斯常遇見古費拉克,也常去找馬白夫先生,可是次數都不多,每月也就一兩次。
馬呂斯喜歡一個人到郊外的大路上、或馬爾斯廣場或盧森堡公園中人跡稀少的小路上去作長時間的散步,他有時去看蔬菜種植的園地、生菜畦、糞草堆裡的雞群和拉水車輪子的馬。一看就是大半天。過路的人都帶著驚奇的眼光看著他,有些人還覺得他行跡可疑,面目可憎。這只是個毫無意思站著做夢的窮小子罷了。
他正是這樣閒逛的時候發現那戈爾博老屋的,這地方偏僻,租價低廉,使他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