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找那行家請教,按說我這隻鬥雞,比對陣的那隻雞猛壯得多,單是架子就大上半號,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實在是輸得沒有道理。
行家見我還打算去借高利貸翻本,可能也是於心不忍,這才把實話說出來。原來他們當地人鬥雞的傳統自古就有,從不外傳的秘訣很多,比如《左傳》裡記載的“芥肩金距”,一般人誰懂啊?他們那些人就知道。所謂“芥肩”,既是將芥末辣粉抹在雞翅膀根部,那大公雞感到兩翅下燒灼難忍,就會跟打了興奮劑似的格外生猛凌厲,而且撲擊之時還有可能用芥粉迷住對方雞的眼睛,“金距”則是在雞爪子裡嵌進極薄的金屬,能夠使殺傷力大幅增加,一揮一掃便可刺傷雞頸動脈,甚至直接斷頭。這些個古法平時輕易不用,遇上那不懂行的冤大頭才使出來,故意以弱鬥強,事先讓你覺得勝負懸殊,等你落下重注之後,人家隨便用些手段,一陣就把你的本錢斬光了。你說你明白了“芥肩金距”,打算用這法子撈回本錢,人家卻還有更厲害的手段等著,這就是個陷人無底之坑,多少錢都填不滿的。
我聽這位行家說了內情,心裡頗為懊悔,按規矩認賭就得服輸,除非能當場拆穿,事後絕不會有人認帳,但我連本帶利都扔進去了,沒辦法再繼續做服裝生意了,身上還欠了些債,不得不出去打工賺錢,經一個在電臺工作的朋友介紹,暫時謀了份給臺裡開車的差事,收入不高,但工作還算輕鬆。
我那時候情緒低落,深感前途渺茫,休息日無所事事,就一個人到處亂逛。有次信步走到賈家祠堂,那一帶本來有座年久失修的家廟,就是早年間姓賈的大戶人家供祭祖先的地方,規模也不算太大,舊址早在民國十七年便塌毀了,清理廢墟的時候,從神龕裡扒出一隻死黃鼠狼。那黃鼠狼屍身已僵,保持著兩手合什盤腿疊坐的形態,鼻子裡掛著流出來的玉柱,看樣子就好像得了道似的,還有人曾在夜裡看到過廟裡有白狐狸出沒,我斷定不了這些傳聞是否屬實,反正別人都是那麼講,我也就是那麼聽了。
不過此處一條窄巷裡的生煎饅頭和三鮮小餛飩,卻是遠近知名的傳統老店。那生煎饅頭裹著肉香、油香、蔥香、芝麻香,隔著半條街就能聞到。餛飩更是以汁鮮、肉嫩、餡豐、皮薄如紗著稱,份量給得也到位。
我尋著香味找過去,大概不是吃飯的時間,天氣也不算太好,所以店子裡冷冷清清沒幾個食客。我樂得清靜,先要了碗小餛飩,隨便撿了個位子,坐下來準備祭拜一下五臟廟。
這時我發現店前的臺階旁坐了個人,此人身量不高,五十來歲的年紀,面黃肌瘦,衣衫蔽舊,旁邊還撂著個麻布口袋,那袋子上畫了八卦。看他風塵僕僕的模樣,像是過路的走累了就地歇腳,但倆眼盯著我死魚不張嘴。
我知道那是個算卦賣卜的,因為我祖上有人幹過這行當,所以他們這些手段我一看就明白,只要一問他,他就要藉機賣卦了。我心想這年頭人都成精了,算卦的也不容易,平時走街串巷根本不敢明著擺攤,看樣子今天沒開張,還沒賺著飯錢,可你總這麼盯著我讓我怎麼吃呢?於是我拉了把凳子,請這“算卦的”過來坐下,幫他叫了碗三鮮小餛飩,直接告訴他我身上只帶了十塊錢,頂多能請你吃碗餛飩,你就別指望拿卦術來訛我了。
“算卦的”感激不已,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向我訴苦,他自稱憑著卦術精準,想到大地方闖闖。沒想到這地方大了,人們的見識也廣,根本沒人相信這套舊時的玩意兒,自打來到此地,已經連續半個月沒開過張了。他為了表示謝意,願意免費贈我一卦。
我搖頭說:“我也不是挖苦你,你的卦術若是果真精奇,來這之前怎麼不先算算財駁如何?”
“算卦的”說:“吃這碗飯的人從沒有自己給自己算的,畢竟當事則迷,要知命裡安排動不得,許多事提前知道了結果,卻未必能有好處。”
我只是不信,敷衍說:“你是測字還是相面?推命是用四柱五行還是八卦六壬?”
“算卦的”擺手道:“那些個都不用……”說著一指身邊那個大口袋:“咱這是祖傳的布袋神卦。”顧名思義,即是拿個布袋給人算命,比方說你想找我算命,但不信我的卦術,那就先拿張紙,你自己寫下姓甚名誰、生辰時日、家在何處,然後我當面從袋子裡取出一個籤,準保跟你剛才寫的情況毫無出入,因為是命便有定數,而你的命早就在我這個袋子裡裝著了,準與不准你自己來看。
我和這“算卦的”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卻被另一桌的食客聽了個滿耳,那食客覺得這事十分好奇,或許本身也是個很迷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