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如同等待自首的犯人。
淺棕色的眸中晃動著猶豫,通紅的眼睛寫滿焦慮,而疲憊卻爬滿視線,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像走在萬丈高空的獨木橋上,一錯不錯地緊緊盯著他。
深沉得嚇人。
注意到他光著腳丫,男人眉頭一緊,放柔聲音先哄他:“乖寶兒,先回床上,地上涼。”
他卻不管不顧,愣愣地問了句:“你要走了嗎?”
年輕的父親立刻淚水盈眶,踉蹌地快步走來,把他狠狠抱入懷中,密不透風的距離讓人窒息。
男人的頭埋在他的發頂,哽咽呢喃:“你會恨我嗎?”
他不知道怎樣回答,只能沉默以對,男人卻像催眠一樣,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許諾,不知道到底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鄭重:“會回來的……阿爸會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你眼前。寶兒,你要等爸爸!相信爸爸!!”
溼涼的液體從頭頂滑進脖頸。
明明早上寒氣還很重,那液體也該是冰的,卻帶著烈火般的溫度。
甫一接觸面板,就像遇到火的紙,讓頸邊的血脈連同心臟一起蜷縮起來。
有什麼東西漸漸從心臟中抽離、蒸發,如同缺氧一般,難受極了。他只好縮起脖子,不自在地把父親推開,攏起眉頭不太高興地說:
“你走吧,快點……一會阿媽醒來,該難過了。”
男人是中戲高材生,早年跳級上大學可謂風光無限。成年時就學大四,離畢業只差臨門一腳,身為獨子為完成老母死前抱孫遺願,中途休學,葬母、生兒、育子一事接著一事,一耽擱就是多年,他總想著再等等,等兒子再大些上了學,他就能放心地遠走他鄉拼搏人生,可妻子總是不理解。那個溫柔漂亮的女人沒多少文化,似乎總擔心他一旦飛黃騰達就會拋下她不管,只想把他拘在這個小村裡過些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他畢竟不甘心啊。
他從小憑著“別人家的孩子”這個身份長大,傲氣才華一身,怎麼甘心龍陷淺灘,鬱郁不得志?
只能抱著兒子流下男兒淚:
“對不起,寶兒。你別恨我……”
付丞雪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他不恨他,真的。
許是當時太過年幼——連愛都未及濃厚,更何來恨意?
…………
“喂喂?”
一雙手在付丞雪眼前揮動,男孩從記憶中抽身,對重新坐下的男人說:
“要是取藝名,您說怎麼改?最好改動不要太大。”
藝名?
男人納悶,但拿錢辦事,還是認真想了下,提筆寫了一個字:傅。
“你看‘傅’丞雪,怎麼樣?”
“怎麼個說法?”
“甫通‘父’。你原姓陸,承父姓。既不願改回父姓,可以以‘甫’鎮姓,借運消災,此後必貴不可言,只是會留下一個隱患。”
“什麼隱患?”
“有借有還,此後必要好生供養生父,若不小心造成傷害,恐怕糾纏不休累成劫,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