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4部分

,睡了吃,就跟豬一樣了。比如張望,每天一早一晚,站在村頭的沙包上,清數上工收工的人。開始人們不知道他每天一早一晚,站在沙樑上在幹什麼。

“實在沒事幹,學張望,站在沙樑上,朝遠處的路上望望,再朝村子望望,也是件事。”這句話是韓柺子說的。韓柺子自從斷了腿,就像一個有功勞的人,啥都不幹了。瘸著腿走路,成了他和別人不一樣的一件事。就像王五爺靠撒尿在虛土梁留下痕跡。過多少年,韓柺子一個腳印一個柺棍窩的奇特足跡,也會留在虛土中。

人們知道張望每天一早一晚,站在沙樑上清點他們時,村裡已經沒幾個人。好多人學馮七去跑順風買賣,在一場風中離開村子。另一場風中,有人帶著遠處的塵土和落葉回來。更多的人永遠在遠處,穿過一座又一座別人的村子。跑順風買賣成了虛土莊人人會幹的一件事。誰在村裡待的沒意思了,都會趕一輛馬車,順風遠去。丟在村裡的話是跑買賣去了。跑贏跑虧,別人也不知道。在外面白住些日子回來,也沒人說。反正這是一件事情。不過要做的像個樣,出去時裝幾麻袋東西,回來時裝幾麻袋東西。不能空車去空車回,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閒錘子,跑空趟子呢。

肯定還有人,在村裡幹我們不知道的事。就像劉扁,挖一個洞鑽到地下不出來了。我五歲的早晨,只看見兩種東西在離去,一個朝天上,一個朝遠處。朝下的路是後來才看見的,村裡有人朝地下走了。一些東西也在往地下走,不光是樹根,有時翻地,發現幾年前扔掉的一截草繩,已經埋到兩拃深。而挖菜窖時挖出的一個頂針,不知道誰丟失的,已經走到一丈深的土中。還有我們的說話和喊叫,日復一日的,早已穿過地下的高山和河流。在那些草根和石頭下面,日夜響徹著我們無所顧及的喊叫。

有幾年,我認為村裡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沒人給太陽打招呼。

太陽天天從我們頭頂過,一寸一寸移過我們的土牆和樹,移過我們的臉和晾曬的麥粒。它落下去的時候,我們應該給它打個招呼。至少村裡有一個人在日落時,朝它揮揮手,擠擠眼睛,或者喊一聲。就是一個熟人走了,也要打個招呼的,況且這麼大的太陽,照了全村人,照了全村的莊稼牛羊,它走的時候,竟沒人理識它。

也許村裡有一個人,天天在日落時,靠著牆根,或趴在自己家朝西的小視窗,向太陽告別,但我不知道。

我五歲時,太陽天天從我家柴垛後面升起。它落下時,落的要遠一些,落到西邊的包穀地。我長高以後看見太陽落得更遠,落到包穀地那邊的荒野。

我長大後那塊地還長包穀。好像也長過幾年麥子,覺得不對勁。七月麥子割了,麥茬地空蕩蕩,太陽落得更遠了,落到荒野盡頭不知道什麼地方。西風直接吹來,聽不見包穀葉子的響聲,西風就進村了。刮東風時麥子和草一塊在荒野上跑,越跑越遠。有一年麥子就跟風跑了,是六月的熱風。人們追到七月,抓到手的只有麥稈和空空的麥殼。我當村長那幾年,把村子四周種滿包穀,包穀杆長到一房高,虛土莊藏在包穀中間,村子的聲音被層層疊疊的包穀葉阻擋,傳不到外面。

包穀一直長到十一月,梆子掰了,包穀杆不割,在大雪裡站一個冬天。到了開春,葉子被牲畜吃光,杆光光的。

另外幾年我主要朝天上望,已經不關心日出日落了。天上一陣一陣往過飄東西,頭頂的天空好像是一條路。有一陣它往過飄樹葉,整個天空被樹葉貼住,有一百個秋天的樹葉,層層疊疊,飄過村子,沒有一片落下來。另一陣它往過飄灰,遠處什麼地方著火了,後來我從跑買賣的人嘴裡,沒有聽到一點遠處著火的事,彷彿那些灰來自天上。更多時候它往過飄土,尤其在漫長的西風裡,滿天空的土朝東飄移。那時我就說,我們不能朝西去了,西邊的土肯定被風颳光,剩下無邊無際的石頭灘。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虛土樑上的事物(6)

可是沒人聽我的話。

王五說,風颳走的全是虛土。風后面還有風,刮過我們頭頂的只是一場風,更多的風在遠處停住,更多的土在天邊落下。

馮七說,西風颳完東風就來了,風是最大的倒客,滿世界倒買賣,跟著西風東風各跑一趟,就什麼都清楚了。

韓三說,西風和東風在打仗,你把白沙扔過去,他把黃土揚過來。誰不服誰。不過,總的來說,西風在得勢。

在我看來,西風東風是一場風,就像我們朝東走到奇台再返回來。風到了盡頭也回頭,回來的是反方向的一場風,它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