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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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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長的榆樹(4)

傳來這個訊息的是一個虛土莊人,他喝醉了酒,錯把黃沙梁當成虛土莊,一路跌撞著走來,竟沒走進海子變成稀泥。他繞進了村,撞開一戶人家的門,倒頭便睡,睡了一天一夜。睡醒後他給這戶人講了虛土莊的事情。

這個人走後,黃沙梁人又一次集中到那間光線昏暗的大牛圈裡。這一次,再沒人搶著出主意,聰明人全不說話了。村長壓低噪門做了一番佈置,便悄悄散會了。

春天,雪剛消,黃沙梁人便開始翻地,緊接著撒種子,田野裡到處是端著臉盆的人,一把一把往地裡撒東西,東一聲西一聲地喊。

這時候,從光禿禿的冒著熱氣的戈壁上遠遠走來一個騎馬人,他在離田地約一里處停住望了一陣,又打馬過來,若無其事地沿地邊溜了一圈,然後打馬飛也似地跑向虛土莊。

待騎馬人跑遠,撒種的人全都停住活,倒掉盆子裡的土,夾起臉盆往回走,臉上掛著神兮兮的笑。

他們成功了。

騎馬人回去後,虛土莊人便全村出動,開始了緊張忙碌的翻地、撒種。他們把種子全撒進了潮溼陰冷的泥土裡。

結果是黃沙梁人早料到的,氣溫太低,種了發不了芽,全爛在了地裡。

天熱起來後,虛土莊人沒有種子再播種,一村人愁眉苦臉,沒辦法。最後,只好派個能說會道的漂亮女人,厚著臉皮到黃沙梁借種,這是虛土莊和黃沙梁多年以來的第一次正式交往。

六、馬車丟了

馮七第一次感到路程對人的困惑。正中午時,馮七站在馬車上前後望了望,沙門子還沒有影子,身後的黃沙梁也看不見了。好像自己走在了一條沒有目的地的荒路上,前面沒有虛土莊,也沒有一村人等待下種這回事。馬車不停地走下去,一年又一年……這就是有去無回的一輩子啊。

馮七像猛然醒悟似的,“唷”的一聲,把車停住,下車撒了泡尿。他想休息一陣再走,他有點瞌睡,像在做夢似的。

早晨村長吩咐他到飼料房裝了滿滿五麻袋雜碎苞谷和麥子。這是餵牛用的,牛淹死後,就沒用了。馮七也沒用了,成了一個閒雜人。給虛土莊送麥種這樣的雜事,自然是馮七的事。

馮七給馬扔了一把草,自己靠在一截枯樹樁上,抱著韁繩睡著了。

不知馮七夢見什麼了沒有。他醒來時太陽還在頭頂上,馬車卻不見了。半截韁繩抱在懷裡,是人用刀子割斷的。

馮七四處張望了一陣,春天的荒野,一望幾十裡,空空蕩蕩,啥也沒望見。他沒往天上望,有一朵像馬車的雲正飛速地向西邊天際隱去。

一件東西突然就沒有了,消失了。路扔在一邊,馮七卻不能順它再走回去,他放沒了一群牛,又趕丟了一輛馬車。他若再不當回事地回去,村裡人會說他是故意的。

他也不能再走向虛土莊。路有時候是通向一件事,而不是一個地方。

這件事情完蛋了。

馮七仰頭呆站了一陣子,嘆了口氣,隨便選了一個方向,盯著天邊的一塊雲走了。

七、八分地

二十年後,我在離黃沙梁幾百公里的一個叫八分地的村子碰到了馮七。

他正爬在一棵歪榆樹下釘一個車架子,旁邊是一間沒有人高的破土屋,光有門,沒有窗戶。

“請問,這是……”話沒說完,我突然認出了這個人是馮七。他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手不住地抖,眼神也有點慌。

“我就要釘好馬車了,馬也有了,再湊五麻袋麥子,我就給黃沙梁還回去,車、馬、麥子都還回去。你是黃沙梁派來找我的吧,你再緩一下,我就好了。”

我說:“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事情。”

“找誰的事情。”

“誰的事情都行,”我說,“我在黃沙梁早就沒有事情幹了,他們把地分給個人,沒給我分。路也一截一截分掉了,沒有我的。都怪點名的時候我不在家。我出去走了趟親戚,等我回來,連空氣都分完了。他們在空中隔著大張大張的塑膠紙,把空氣隔開,誰家用誰家的,用完了掏錢買,沒錢你別吸氣。我的房子裡一絲空氣都沒剩下,房頂上面也沒有空氣。我只有靠吸別人吐出來的廢氣生活。反正,我只出去了幾天,回來一切都沒有了。

“不過,你也知道,我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們不給我事幹,我就找事情。找男人的事情,也找女人的事情。找樹的事情,也找路和房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