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幣瘋狂旋轉(1)
1969年,一個叫“胡登輝”的青年用一根繩子勒住脖子,在“圓明園”上吊自殺了。胡登輝是文革時代中國足球最好的前鋒,速度比郝海東還要快,技術比郝海東還要好,因為打成“反革命”,所以在秋天一棵開始落葉的歪脖子樹上終結生命。
胡登輝死後,沒有人敢去看他的屍體,除了戚務生。中###員和中國隊隊長的戚務生蹬了一架平板三輪車就直奔“圓明園”去,把胡登輝已經發硬的屍體放上去,鐵青著臉回到龍潭湖。
多年以後,當王立仁、藺新江、徐根寶、王俊生這一輩提到戚務生那天的舉動,都要高高豎起大拇指,說:“這人夠義氣!”
我曾經跟大戚探討過他的腰,一個58歲的人還能保持這麼筆直的腰很不容易,他說:“腰桿直了,好做人”。大戚的“板兒腰”在圈子裡是出名的,而比“板兒腰”出名的是他的人品。昨天和大戚媳婦劉學民聊起最近火得不行的《激情燃燒的歲月》,一致的意見是,大戚很像“石光榮”,一個一根筋的人,一個不見得討人喜歡卻絕對值得尊重的夠義氣的人。
因為“夠義氣”,所以眼裡不容沙子,圍繞著區楚良和雲南紅塔的假球傳聞是這個江湖公開的秘密,這讓戚務生火得嘴唇都起了大泡,他總覺得“足球不該這麼玩,就算玩也不能玩過了”。昨天和他那幫來自天南地北的老哥們兒一起陪他喝酒,喝著喝著,發誓不看足球的他就忍不住開啟了客廳裡的電視機,然後一通狂找終於找到了“雲南二臺”,二臺正在直播紅塔與力帆的比賽。
他不太習慣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指揮比賽,板直著腰很像一個固執守候地頭的農民,“衝啊,衝,愣那兒幹嘛”,“孫治你腳軟什麼”,“往裡切,又不是黃花魚溜什麼邊呀”,“陣型距離要保持,對,注意橫向關係”,大戚是不可能離開紅塔隊的,像他這種踢了40多年球的人真退下來,會和退出軍界的石光榮一樣鬱悶。
然而球還是輸了,“紅塔二連敗”——最後兩分鐘薩烏的腳後跟進球讓大戚居然崩出這句新聞標題式的話。一幫老哥們都不敢看他那著名的鐵青色的臉,只說“喝酒,喝酒”。大戚最後端起盅子,一氣就“咕咚咕咚”掉。第一次坐在家裡看自己球隊比賽的戚務生至少5分鐘就唸叨一句:“不行,這種作風不行,絕不行。”然後衝到樓上不知給誰大罵去了。
我向大戚述說了昨天在重慶採訪區楚良的情形,小區很鬱悶的樣子,他指天發誓稱自已沒有打假球,並說一定要玩命拼下這場以證明自己。大戚靜靜地聽著,竟靜靜地回憶起15年前他和區楚良的第一次交情,“那個小孩真好,漂亮的廣東仔,全隊長得最漂亮的就是他了,才19歲,撲了國家隊多個必進之球,是我把他招進隊裡的,是我……”他說區楚良再高5厘米就是世界第一門將,他說小區的聰明完全可以是個好教練,然後又大口喝酒。
58歲的戚務生與34歲的區楚良都屬猴,年維泗曾說:“大戚的腿,小區的手”,在這個領域裡他們都有天賦,屬於應該踢球的料,但江湖上的波詭雲鷸最終讓整整15年的交情出現可怕的細隙。這個時代的複雜就在於誰也無法絕對得知真相,在同一件事情上,人的辨別力是弱小的。我真正關心的是,像戚務生和區楚良這兩代人,對足球的標準究竟有什麼不同,或者說在這次風波中他們的生存態度是什麼。
江湖說:這場球肯定被幕後莊家操縱了;江湖又說:這場球並不止是某一個或某幾個球員在貓膩。比“紅塔假球”更可怕的是中國聯賽已形成一個巨大的網路,而且就在一場球一支隊裡會分出好幾種勢力在比賽程序中抗衡——江湖是什麼?江湖不是江和湖,江湖是一種無力自拔的漩流!當衝突出現時,我們看不到所謂江湖,而只能看到事件推出了“大戚”和“小區”作為事件形象代言人。
永遠得不到真相,所以引起我注意的已不再是真相,而是這兩個曾經相濡以沫的師徒在這樣一個混亂江湖中的分道揚鑣,這是中國足球的悲劇,是江湖的悲劇,更是人性的悲劇。區楚良對我說的是:足球對我意味著全部,我還想發展,還想當國家隊教練;大戚說的是:足球對我也意味著全部,我要善始,也要善終。他倆說的是同一種理想,但他倆卻永遠不可能在同一種理想得到同一種現實,就像一枚硬幣,它們都在江湖的桌面上旋轉,但A和B永遠聚不在一起,就像大戚和小區以後因為這件事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復到過去。
要麼賭了,要麼沒賭;要麼是“技術性”的,要麼是“非技術性”,這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