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子營16號是老爺子李權置下的一個院落,他從湖北來京會試受封,就領著一家子住在那裡。那地方靠近廠甸,住有不少的湖北人,湖廣會館——禹王宮就在附近。
“達子營”是一塊歷史活化石。據日本學者多田貞一研究,達子也書作“韃子”,即蒙古人。明代史籍,多將“韃靼”,或“韃子”、“達達”、“達子”一類的名號稱呼蒙古族人,明成祖朱棣也將蒙古反叛勢力稱“韃賊”。老北京元大都,是元代蒙古族官軍進入最早的地區,達官軍人及其眷屬在此生息繁衍很快,有很大的勢力。元亡明興,明太祖朱元璋及其子朱棣均將蒙古貴族視為最大的威脅,採取了恩威並舉的策略,一方面保證他們的物質生活,讓京師的達官享受與京官相同的待遇且有所優惠;一方面將其遷徙集中安置於諸衛所,便於加強監控,以利“民族同化”。老北京除達子營外,還有達子館、達子橋、騷達衚衕、騷達子大院等。這些地名一直延至解放前後,大都與明初蒙古族徙居北京有關係。
李濟在達子營16號度過少年時光,及至海歸回國後的一段時期。他的博士論文的形成,不知可有來自“達子營”的青春記憶?
李濟結婚很早,1917年還在清華讀書時,就在家人的張羅下,與湖北姑娘陳啟華在“達子營”家中拜堂完婚,那年他二十一歲。我採訪李光謨,專請他談談母親。我母親姓陳,基本上是一箇舊式婦女。家裡也是鍾祥的大戶家庭,比我們李家家境更好,人家都叫她陳三小姐。她的文化程度相似於初中吧,主要是家學。她和我父親訂的是娃娃親。父親隨爺爺離開鍾祥到北京。父親讀完清華學堂要出國留學,在爺爺的主持下,把母親接來北京完婚。那時父親二十掛頭,母親十六七歲。母親家對這樁婚事似乎不太滿意,有人說把陳家的閨女騙到北京。2004年5月21日電話採訪李光謨。李濟對這樁婚姻的態度,可見他回憶清華歲月的一篇文章——《仁友會史略》。他在文中談到,仁友會會章的“七禁”,頭條即是禁早婚(規定二十五歲為限),但好些會員無法實行。“然而就會員的經驗體會出來,有時候這種新理想的戰鬥力竟敵不過舊社會習慣的壓力。所以好些會員竟是力不從心,無可奈何,不能履行這一條件”李濟:《仁友會史略》,《李濟文集》(卷5),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416頁。。李濟的話很含蓄,沒有提到“不能履行這一條件”的“好些會員”中包括自己。那時,不少青年的結婚,與其說是找愛人尋伴侶,不如說是為家裡娶媳婦。李濟完婚時,任清華仁友會會長,正是他赴美留學的前一年。他也屈從了“舊社會習慣的壓力”,帶頭破壞仁友會禁令。也許,李濟的父母與多數家長想的一樣,在一個風雲激盪的時代,安家是讓孩子安心的最好途徑。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五章 從北平到南京(2)
達子營李府的少夫人陳啟華,瘦小的肩上,毫不畏懼地挑起一個大家的擔子。對上伺候公婆,對下照管孩子,還要操心丈夫,應付姑子,鋪排保姆,和睦鄰里。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件件不能有半點閃失。
李光謨向我講述:搞考古的老先生像蘇秉琦、夏鼐和我父親都有一個小腳太太,後來放了腳,屬半開明的。老先生出國也帶著小腳太太出國,也許是胡適之先生開的頭。父親出國後,我大姐姐出生,不到兩歲就病死了。父親在國外很傷心。這時徐志摩有書信勸慰他。母親在家主要的事是伺候奶奶,她肺不好,一直伺候到我滿一歲時奶奶去世。2004年5月21日電話採訪李光謨。那一代知識分子對婚姻家庭的態度,多為兩個極端,一種如徐志摩、郭沫若、郁達夫等人,他們文字也如他們的思想,爭個性解放、婚姻自由,我行我素,不受羈絆;一種則如丁文江、胡適、蕭公權等學者,接受家庭和命運的安排,逆來順受,從一而終。在家庭之外,他們把心思寄託於更重要的學術擔承。
執教清華國學研究院,李濟在清華園舊南院(現照瀾院)9號有一個自己的家。舊南院有一片小平房,分住著國學研究院的幾位導師。1—2號住趙元任一家,3號住著陳寅恪,李濟住9號。他的家在城裡,不是每天都住那裡,學校有事臨時脫不開身,或要靜下來讀書著述才躲進那方小天地。有時,李濟讀書著述,一個人住在清華園的舊南院宿舍。夫人陳啟華只有身體懷孕,確需休息靜養,才去陪一陣先生,在舊南院享受小家庭的樂趣。
李濟留學歸來後與夫人陳啟華攝於故宮。(李光謨提供)
1929年6月,史語所由廣州遷到北平的北海靜心齋,家住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