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用“紅酥”來形容膚色,其中便寓有愛憐之意。詞人為什麼只寫手如紅酥?這是因為手最能表現出女性的儀態。如《古詩十九首》“纖纖濯素手”;蘇軾《賀新郎》“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都是藉手來顯現人物的體態與儀表的例子。但在這首詞裡,詞人不僅借對手的描寫來襯托唐氏儀容的婉麗,同時聯絡下句“黃縢酒”來看,正是暗示唐氏捧酒相勸的殷勤之意。這一情境陡地喚起詞人無限的感慨與回憶:當年的沈園和禹跡寺,曾是這一對恩愛夫妻攜手遊賞之地。曾幾何時鴛侶分散,愛妻易嫁已屬他人。滿城春色依舊,而人事全非。“宮牆柳”雖然是寫眼前的實景,但同時也暗含著可望而難近這一層意思。“東風惡,歡情薄”是借春風吹落繁花來比喻好景不常,歡情難再。“東風惡”的“惡”字多有人理解為惡毒之惡,這是不對的。由於對“惡”字語義的誤解,更將此句加以引伸,認為“東風惡”是陸游影射自己的母親太狠毒,拆散了兒子的美滿姻緣。這更是望文生義的無稽之談。為了糾正對此句的錯誤理解,在此不得不稍加辨證。蓋宋元時語中的“惡”字本為表示事物程度的中性“甚詞”,義同太、甚、極、深,並不含有貶義。如康與之《憶秦娥》詞:“春寂寞,長安古道東風惡。”意謂春光已去,而長安古道上的春風還在勁吹。周邦彥《瑞鶴仙》詞:“嘆西園,已是花深無地,東風何事又惡”。是說西園落花已經飄零滿地,東風又何必颳得如此之甚呢!元胡只從《快活三過朝天子》散曲:“柳絲舞困小蠻腰,顯得東風惡”。這是形容春風中楊柳不停地迎風飄舞,顯得東風甚猛;如果柳絲是小蠻(白居易有妾名小蠻,善舞)的腰肢,她必定感到十分睏倦了。據此可知“東風惡”並非影射陸游的母親。至於這首詞在客觀上是否具有反封建的社會意義,這是另一回事,不應和詞的本文闡釋混為一談,否則將會曲解作品原意而厚誣古人之嫌了。辨證既明,那麼“一懷愁緒”以下三句自然是緊承好景不常,歡情難再這一情感線索而來,是陸游在向前妻唐氏傾訴幾年來的愁苦與寂寞。最後結以“錯、錯、錯”三字,卻是一字一淚。但此錯既已鑄成,即便引咎自責也於事無補,只有含恨終身了。
詞轉下闋,卻另起一意。這裡是用代言體直擬唐氏口吻,哭訴別後終日相思的苦情:“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這三句詞因為是擬唐氏口吻,所以仍從往日同賞春光寫起,而絲毫沒有復沓之感,反而令人覺得更加悽楚哀怨,如聞泣聲,如見淚眼,人物音容,宛然在目。“春如舊”一句與前闋“滿城春色”相對應,既寫眼前春色,也是追憶往日的歡情,但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人空瘦”,正是“為伊消得人憔悴”,一個“空”字,寫出了徒喚奈何的相思之情,雖然自知相思無用,消瘦無益,但情之所鍾卻不能自己。“淚痕紅浥鮫綃透”,正是數年來終日以淚洗面的真實寫照。“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這四句寫出了改嫁後的無限幽怨:任它花開花落,園林清幽,但卻無心觀賞登臨。俞平伯《唐宋詞選釋》認為:“‘閒池閣’此指沈園近跡。”雖也可通,但不如解為趙氏園林為更近詞之本意。蓋從前闋“滿城春色”,後闋“春如舊”所寫景色來看,都不是暮春氣象。因此說“指沈園近跡”就與前文牴牾不通了。另據陳鵠《耆舊讀聞》說:趙士程“家有館園之勝”,可見這兩句指唐氏改嫁後不能忘情於前夫,趙家雖有園林池閣,卻因抑鬱寡歡而從未登臨。下轉“山盟雖在,錦書難託。”用前秦蘇蕙織錦回文詩贈其丈夫故事,直將改嫁後終日所思和盤托出,補足上二句之意。結句“莫、莫、莫”三字為一疊句,低徊幽咽,肝腸欲斷,這是絕望無奈的嘆息,也是勸慰前夫,自怨命薄的最後決別。據說唐氏在沈園與前夫會晤之後,不久便抑鬱而死。
前人評論陸游《釵頭鳳》詞說“無一字不天成”。所謂“天成”是指自然流露毫不矯飾。陸游本人就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正因為詞人親身經歷了這千古傷心之事,所以才有這千古絕唱之詞。這段辛酸的往事,成為陸游終生的隱痛,直到晚年他還屢次來到沈園泫然憑弔這位人間知已,寫下了《沈園》諸詩,因篇幅所限,這裡就不再引證了。(李漢超)
好事近
陸游
秋曉上蓮峰,高躡倚天青壁。誰與放翁為伴?有天壇輕策。 鏗然忽變赤
龍飛,雷雨四山黑。談笑做成豐歲,笑禪龕楖楖慄。
想象或夢遊華山的詩,陸游寫了不少,大多是借來表達收復河山的思想。這首詞,也是寫神遊華山,但主題在於抒寫為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