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的溫暖,他是從來也未曾體會過的,因此當他目睹著別人一家老小團聚時,他的心就有說不出的痛苦,說不出的難受。那種滋味,是遠比西北風吹在臉上的割痛,更難忍、難受。
他因此最怕目睹別人的親情,他的馬跑得更快了,直到驛道的兩邊,沒有了人家,他才把馬放慢了下來,人馬都在冒著熱氣。
同時他的肚子也感到一陣陣餓得難受,冷天是最不能餓,非要吃些東西才行。
在驛道的一邊,湊巧有一家燒餅鋪子還開著,雖是大年下,這種生意也還不惡,來往進食的,也都是一些苦哈哈沒有家的朋友。
隨著冷風,傳出來熱騰騰紅燒肉的香味,嗅到了這種味道,萬斯同是再也走不動了,他翻身下了馬,掀開了棉門簾子進內,見是一間敞間,裡面已坐滿了人。酒香、肉香和燒餅的味道十分濃,一個穿破棉襖的夥計,招呼著他坐好之後,問:“先生要吃什麼嗎?”
萬斯同就隨便叫了一盤扒羊肉和一碗湯,來了十幾個燒餅,一個人低頭吃著,無意間,偶一抬頭,卻見隔座上坐著兩個怪人。
這兩個老人長相非常奇怪,衣著也是少見,萬斯同不免就多看了他們幾眼。
只見二人,一高一矮,俱著白衣,猛然看起來,像是戲臺上一對紙糊的人一樣。
萬斯同還真沒見過這麼怪的人,二人是白衣、白笠、白鞋、白襪,身上白衫,又肥又大,看來非絲非麻,也不知是何質料,似非常之軟,其上不著點塵,就連他二人的腳下,也不見一點雪跡。
萬斯同在江湖上混了這些時候,也有了相當的閱歷,這兩個人一人目中,他就知道,對方必定是武林中人,二人身上定有相當的功夫。
當下心中又不由動了一下,對他二人更加註意地去看,遂又見那高個子斗笠之下,有一個白布所纏的彎形東西,背在背後。
這是一件形式特別的東西,萬斯同更可斷定,那是一件奇形兵刃,再看那矮子左肋之下,也有一個布卷兒似的東西綁在肋下。萬斯同看到此,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這兩個人必定是身懷絕技的一雙怪客,只是不知二人來此為何?
心中正在想著,就見那矮子把桌子一拍,打著一口濃厚的川音道:“喂!再來兩角燒刀子,切一碗凍蹄花來,快點!”
他這一出聲,萬斯同聽在耳中,真差一點想笑,因為那聲音,就好像踩著雞脖子一樣的彆扭。只是那嗓子,聽在耳朵裡,真叫你起雞皮疙瘩。
客人之中,有一個靠牆的胖子,忍不住呵呵地大笑了起來。
那個矮子忽然目光瞪向他,身子倏地一動,似乎右手想抬起來,卻為那個高個子伸手把他壓住了。
萬斯同和這兩上怪人是臨座,所以他們說些什麼,他都能聽得很清楚。
這時就聽得那高個子小聲道:“少惹閒事,兄弟!何必呢!”
聲音也是透著很重的川音,那矮子隨著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我只是想叫他掉兩個門牙,你又何必朗格多心,我又不是小娃兒。”
說著一仰脖子,把手中酒乾了一半,發出了噴的一聲,又說:“這凍蹄花還不錯。”
萬斯同心中一動,這才知道,這兩個人果然是身上有功夫,只由矮子口氣判來,他和那個胖子,相差著最少也有丈許遠近,居然有把握舉手之間,把那胖子門牙打下。只此一語,也足見他身上有相當的功夫了。
萬斯同本是一時好奇,只不過看著二人奇怪罷了,現在卻不得不注意二人了。
這時夥計又送上了酒和菜來,這高矮二人好像是酒量很大,彼此又對飲起來。萬斯同對這二怪人發生很大興趣,一時不想走,就喚來了夥計道:“喂!也為我送一角酒來。”
夥計答應而去,那矮個子本是側面向他,聞言之後,不由偏頭看了他一眼。
萬斯同忙把目光轉向一邊,那矮子目光十分銳利,似乎也看出了萬斯同不似常人,把萬斯同身上來回地轉了幾轉,又小聲地向對面那高個子說了幾句。
高個了目光也不由向著萬斯同望去,萬斯同仍是裝著不看他們。
二人看了一會兒,也沒說什麼,遂又對飲了起來,那矮子想是多吃了幾杯酒,這時把杯子一推,道:“葉老大,這個年過得慘啊!腰裡沒有銀子,到哪裡都不方便。”
說著又偏頭看了一眼,萬斯同忙把頭一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他耳中卻在留神傾聽著。
遂又聞那矮子小聲道:“這筆錢要是到了手,我們要好好吃他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