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誦歷史,是為了參與現實,是知行合一。但到了明清時期,當權者壓制批評,士大夫基本上參與不了什麼,有時想起來參與也摸不著要領,所以也就不屑於參與了。唯一剩給他們玩的遊戲,就是玩“酷”了。而最“酷”的龔勝玉,就“酷”到了把歷史當成下酒小菜。
聽人們怎樣追述歷史,就能看出他們的精神世界,也能看出他們在現實世界裡的感受到的動力和壓力。
同樣道理也適用於現代人。有人鼓足了幹勁要創造歷史,因為心裡有太多不服氣的地方;但是在他們身邊,總是另有人吃飽了喝足了,搖著扇子調侃歷史,不過是為了顯示一下自己的文采。
強制邏輯的結果
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前後,曾有很多人(六國貴族)想刺殺他,但都沒有成功。可為什麼他的龐大帝國,竟然被陳勝、吳廣這些勞工、奴隸一下子捅穿了,從此垮下去,一發不可收拾?一個直接原因就是它的組織模式,也就是它推行的強制奴役。
曾有學者把社會組織分為三種“心理契約”(Psychological Contract)形式,一曰“強制”(Coercive),二曰“計算”(Calculative),三曰“合作”(Co�operative)。在強制的組織模式裡,人們工作的動力只有恐懼。而陳勝、吳廣之所以揭竿而起,就是他們知道懼怕也沒有用了——按照秦朝的規定,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不妨以不怕死的心態面對命運。
更重要的是,天下的陳勝、吳廣還有成千上萬。據說建秦陵時一度徵用勞工達70萬之眾,加上修長城徵用30萬到40萬人,還有其他開公路、挖水渠的浩大工程,想必當時全國的壯勞力已被徵用得所剩無幾。這些工程的殘酷程度,從當時“不見長城下,屍骸相支拄”的民謠中,不難想見。
作為一種社會動員的力量,懼怕的效益有一個臨界點。到了這個臨界點,它的曲線就會陡然下降。秦統治下,這個臨界點就是陳勝、吳廣的出現。這算得上是中國社會管理上的一個“潛規則”。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只會是一人奮起、天下響應,一處突破、全盤瓦解。這樣的歷史教訓,被後世詩人反覆吟詠:
秦築長城比鐵牢,蕃戎不敢過臨洮。
雖然萬里連雲際,爭及堯階三尺高。
(汪遵·長城)
祖舜宗堯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
不知禍起蕭牆內,虛築防胡萬里城。
(胡曾·長城)
“堯舜時代”是否太平自不可考,但堯舜崇拜是民間心理。秦政與這種民間心理的期望值相比,落差的確太大。
在現代企業裡,秦始皇那樣的肆無忌憚已不再行得通,但簡單粗暴的管理方式仍普遍存在。它們的出發點都是強制,都是威脅員工,都是憑藉員工內心的懼怕來推動公司的運作。但正如秦朝必然自食惡果一樣,信奉秦政那套強制邏輯的企業也難免淪為最差的一等——因為它們通常只能請到素質最低、最沒有內在驅動力、甚至對工作絲毫沒有熱忱和誠意的員工。這樣的員工整天想著如何交差了事、應付領導,不可能將機構的發展目標納入自己的職業成長規劃。這樣的隊伍對外競爭力肯定是最弱的;而對內,引起糾紛的機率又無疑將是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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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年成為體制的累贅
戰國時代的燕昭王是一個花錢買人才的典型。他即位在燕國戰敗、國君被殺的危難關頭,在“國際競爭”壓力下,發誓“誠得賢士以共國,以雪先王之恥”。於是聽從郭隗的勸告,築臺置千金以招募人才。隨後聚集起一夥子人恢復國力,終於得以發動復仇戰爭,直到把對手齊國折騰到幾乎散架。
後來不少士大夫精英每每提起那段歷史,都比說起少年初戀還要神往。唐人陳子昂“給領導提意見”橫遭打擊後,一個人迎著華北平原上的大西北風,高歌出那首千古絕唱,就寄託著對燕昭王人才策略的懷念: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登幽州臺歌)
對所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人們能解釋出很多層意思。但不管怎麼解釋,其實墊底的一層,也就是哀嘆天下再也見不到像燕昭王那樣鍾愛人才的君主了。唐人參與意識強,在他們流傳下來的詩裡,能讀到太多對燕昭王的緬懷,比如徐夤的“燕昭沒後多卿士,千載流芳郭隗臺”(草),黃滔的“何事蒼髯不歸去,燕昭臺上一年年”(故山),羅隱的“浮世近來輕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