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明燈燦爛,霞彩雲蒸的一般。從屏後迤東而行,處處笙歌盈耳,燈綵如虹。進了一個月亮門,門前紮起一個五彩綢綾的大牌坊,掛著幾百盞玻璃畫花的燈,中間玻璃鑲成一匾,兩旁一副長聯。進了牌坊,月光之下,見庭心內八枝錫地照,打成各種花卉,花心裡都點著燈,射出火來,真覺火樹銀花一樣。前面又是一個燈棚,才到了戲臺,更為朗耀,兩廂清歌妙曲,蘭麝氤氳。對面就是留青精舍。
於是讓眾客進去,入了坐,主人定了席,重新開了戲,這番暢飲歡呼難以描寫。飲到二更,主客皆有醉意,便停了菜,換上果品,散坐一回。
忽見伺候的上來,說門上回話:說馮少爺來了,要進來。
華公子怔了一怔,道:“好,就請進來,卻無生客在此。”聘才道:“緣何三更半夜的才來?”華公子道:“想必關在城裡,無歇處了。”候了好一回,才聽得腳步聲,兩盞小明角燈引路,馮子佩搶步上前,與華公子見了禮,又與眾人相見了,卻也都為熟識。華公子即令其坐在聘才之上,將要問話,子佩便笑道:“好!如此熱鬧請客,卻不來叫我一聲,要我闖上門來。”劉文澤道:“恐怕你應酬忙。知道空閒,我早上就帶了你來了。”說得眾人笑了,子佩也不理會,便把那些個相公看了一看,即讓合席飲了兩杯酒,才又自己吃了幾箸菜。
華公子見他光景餓了,便問道:“你今日在何處?怎麼這時候才來?”子佩搖搖頭道:“不要說起。”才又吃了一塊蘋果,接著說道:“絕好一局,弄得不歡而散。”說到此,卻又懶說下去,華公子道:“為何不歡而散?你且說來。”子佩道:“今日和我妻舅歸自榮,同到他的妻舅烏大傻家替他嬸孃祝壽。”仲雨聽了要笑,子云道:“有了烏大傻,自然就不妥了。”
文澤點點頭道:“這套話倒必定可聽,快說罷。”子佩道:“歸自榮並約了他小丈人,帶了那四個檔子。大傻也請了兩桌客,並些南邊朋友。”有幾個會串戲的在內,大家公議:“每人湊錢十吊,共得九十吊,遂叫了全福班演戲。歸自榮高興,與一個姓呂的串了一出《獨佔》。”文澤道:“歸自榮本生得好,就是不該同小老婆另住在城外。聽說仍舊窘迫得很。”子佩丟個眼色,文澤不說了,蕭次賢冷笑一聲,聘才像要說話又不說。
子佩道:“他們愛串戲罷了,偏又拉上我。”華公子道:“不錯,你的戲是唱得最好的,我看比他們還強些。今日串的是什麼呢?”子佩道:“和別人串也好,偏偏大傻子死纏住了,要與他唱《活捉》。本來戲名就不吉利,大傻生得又呆又笨,種種不在行,難以盡述,看的人也不住的笑。正到進場的時候,我將帕子套住了他,忽然走進了一群人來,不論皂白,拿出刑部一張票子,給眾人瞧了瞧,就一條鏈子,把大傻子拉了出去。
裡頭奶奶們急得哭號起來。眾人不曉得是什麼緣故,欲待出去勸解,他們已經飛跑去了,沒頭沒腦的叫人怎樣,只得一鬨而散。自榮是不能走的,還有大傻幾個至交在那裡,我便一直到這裡來。”眾人聽了也都稱奇,仲雨道:“我也猜著八分了。
這事還是為著歸自榮起的,烏大傻不過聽了襯戲,吃了鑲邊酒,便替歸自榮擔了個苦海的干係。”馮子佩道:“我倒不知,你知是為著什麼?”仲雨道:“我也是猜測。我聽得人說:烏大傻子造了張假房契,替歸自榮借了六百吊錢,聽得借主知道了,要告他。我想一定是此事了。”馮子佩道:“有點像,錢是歸自榮與大傻兩個分用的,如今倒是烏大傻一人倒運了。”劉文澤道:“這個烏大傻子,也生得特奇,又呆又傻,倒是個戲癖。
城外十個戲園,他每天必處處走到,一個園子裡至少也走個四五回。歪著肩膀,最可厭的是穿雙破皂靴,混混沌沌的走去走來。略有一面之交就斜著身子站住了,人又不留他,沒奈何又走過去。我不看戲便罷,若看戲必遇他的。”次賢笑道:“他也是我們浙江人,我看他書倒像念過的。”張仲雨道:“也不見得,我雖不懂文理,我見他那字就不成個樣子。”華公子道:“別講這些人,管他傻不傻。子佩你會唱戲,你何不上臺唱一出,顯顯本領;況且多少賞鑑家都在此,或者巴結的上,於你有點好處。”子佩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相公,要巴結誰?”
徐子云道:“誰又當你是相公?就是顧曲登場,也是風流自賞的事。況你具此美貌,不教人贊聲,豈不也冤枉煞了。”
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馮子佩有些活動,便道:“今日沒有夥計,唱不成的。”華公子道:“怎麼沒有?你就不和班裡人唱,”呶嘴道:“張老二,魏老大就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