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此茶泡過三次,已苦了。」吳老亦喝一口,呵呵笑道:「不換茶葉,茶湯依舊。苦中作樂,靜待甘來。」兩老暢所欲言,語帶禪機,東方智亦不多言。其實兩人來自松江分舵,是創幫元老,均年逾八十,滿面皺紋,身上長有不少老人的烏點紅斑,彷佛在數算立過多少功勞。
東方智取過杯子,喝完剩餘半杯,道:「兩老別擔心,虎丘茶甜亦回甘,苦亦回甘,沖泡區區三次,無損風味。況且我仍要細想,客棧還有甚麼茶葉,該準備甚麼水,該怎樣沏。」裴衡即從櫃子取出鐵罐,道:「徒兒深知師父情鍾虎丘,不必多慮。」東方智淡然一笑,取笑徒弟衝動,卻明白徒弟一副俠骨丹心,已抑壓甚久,但仍道:「好徒兒,也要待人添水,才可繼續。」
其時,吳老耳朵巧動一下,遂笑道:「四爺,有人來添水了。」
此時,一人擅自開門,入來時雙手置在腰後,笑道:「哈哈,吳老寶刀未老,依舊耳聽八方!」此人又高又瘦,手長及膝,烏黑美髯長及膻中,臉瘦而紅潤,眼神凌厲,昂首闊步,令人望然生畏。此人正是東方智的三哥,東方禮。
兩老比東方禮要年長一、二十年,也誠懇行禮,裴衡更是深深作揖,恭敬道:「晚輩拜見三爺!三爺依舊紅光滿面,精神飽滿,但獨自上來,難道沒有隨從伴行?」
東方禮揚一揚袖,便拈來一杯新茶,道:「放心,老夫帶來十人,但剛才見有人假王家幫之名,打家劫舍,便命他們先教訓狂徒,再來報到。話說回頭,老夫方才入城,見路人稀少,商戶閉門,難以相信此乃蘇州。究竟王猛之死如何,何以鬧得滿城風雨?」
東方智招呼兄長就坐,倒茶道:「三哥別急,待衡兒慢慢解釋。」
裴衡抱拳,假意託讓後,道:「聽探子回報,王猛十天前喝花酒後,回家時遭刺殺,慘得五臟俱裂,筋骨盡斷,身首異處,口腔貫穿至腦後,死狀慘然。幾名隨身的幫眾亦無一生還,肢離破碎。待人發現時,只有一人尚存一息,講出『女人』二字便死,結果王家幫憑著二字,搜尋可疑女子,翻遍全府數縣,仍沒找到真兇。但令人不齒,乃是當初每人都義憤填膺,立誓報仇雪恨,實則有不少無恥之徒混水摸魚,乘機打家劫舍,才鬧得蘇州府風聲鶴唳。狗官又私受利錢,放任不管,充耳不聞,更是無法無天。」
此時,恰巧一陣涼風吹至,吹起東方禮的發須,如柳輕揚。他遂走至窗旁,望著斜陽下的蘇州城,彷佛君臨天下,昂首道:「尋兇報仇是一回事,為非作歹是另一回事。老夫今夜就去教訓王鬼,教他們收斂。」
此際,裴衡眼中的英雄,就只有東方禮一人。
酉時,裴衡引路,東方禮帶上幾名近侍到王宅。王宅門外仍掛起白燈籠,門牌門框仍掛起白布,顯是喪事未了。
裴衡執起門環,敲門道:「東方三爺前來拜祭王故幫主,請開門。」不久,一人開門迎接,冷瞧一眼裴衡,雖認得是東方幫的要人,但仍帶著幾分醉意和傲慢,半無招待之意,偏偏抬頭望見身高背長的東方禮,頓時耷頭聳肩,怯怯引路。
東方禮領頭入宅,眾人未過照壁,已聞宅內傳來陣陣樂聲和歡笑聲;待繞過照壁,走上石板路,便瞧見客堂有十數舞伎載歌載舞,又有不少伎人圍住座上男人,依偎親熱。
犬馬聲色,東方禮滿目不屑,唯獨瞧得起副幫主王鬼,皆因見只有王鬼不染女色,不沾滴酒,坐在寶座,眼神流露幾分陰森殺氣,凝視自己,彷佛天下之間,只有二人。
王鬼憶起十數年前慘敗於東方禮手上,自當不敢怠慢,但自問當天技不如人,輸得心悅誠服,且有感激不殺之恩,便打算好好商談。他輕輕揚手,伎人傭人看懂手號,便匆匆扶著醉得半死的幫眾退席,只餘十數名算清醒的部下。他見已清場,便站起道:「三爺從揚州遠來,深夜登訪,未知所為何事?」
東方禮道:「老夫前來,當然為了奠祭王故幫主。只是老夫想不到王家幫上上下下,已平伏傷感,還有餘閒朝朝打劫、夜夜笙歌。」他話無禁忌,顯以前輩自居。
其時,一條粗漢忽發酒狂,走近東方禮,額頭還要碰著東方禮的鼻子,謾罵道:「老子喜歡幹天干地,容得你這孬種管麼?還不滾開,休怪老子不客氣!」粗漢正要提指戳東方禮的胸口,然而眨眼之際,已經打個空翻,不偏不移地回到座上;接著「劈勒」一聲,椅子幾乎裂開。所謂粗漢則已尿溼褲子,只有嘴巴不輸人,啐啐罵道:「王八蛋……用甚麼妖術……以為、以為可……」然後「哇」的一聲,吐得滿地穢物。
旁人全都目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