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天堂,萬世昇平,猶勝二京,冠絕百府。.千載富饒,豈止財富?
三更時分,眾人夢會周公。蘇州城東,本是青樓妓院、芙蓉紗帳,才可聞幾聲歡愉。
河旁一家酒肆,與別不同,爐火熊熊,烹肉煮酒,通宵達旦,招呼老客。
粗漢抓一把鹹豆,吃一碗白酒,道:「跛老爺失蹤幾天,不知往哪兒去了?」
賣酒的老翁端來一碟芽菜,咬咬牙道:「早三兩天,跛老爺說去太倉辦事,卻沒有交代何時歸來呢。而且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說不定悄悄回來,我們也不察覺。」
隔鄰一名猥褻青年,沒有伴酒菜,光用茶杯喝酒,說:「話說回頭,其實跛老爺沒有跛,而且健步如飛,怎麼有這個渾號?」賣酒的老翁說:「天曉得?他老是神神秘秘,很多不可告人的事似的。不過他每次喝醉,都會吟詩作對,說不定是甚麼秀才!而且他很捨得打賞我們這等貧民,我的小屋,都用靠他賞錢買來啊!」青年又道:「哎唷!難不成他是富家大老爺?他有時候帶著個後生,不知道是他兒還是僕人,可惜沒去結交……」三人整夜為跛老爺議論紛紛,從沒間斷。然而他們正在興頭,橋上一點燈光,又教他們收斂。
燈光越來越亮,秋風一吹,顯得點點詭異,來人身影卻愈見愈清。
來者是一名老人,挑著燈籠,身穿灰簡長衣,腰帶掛住一個玉牌;至於牌面刻上何字,三人又看不懂,只有文人或巧匠,認得玉上所刻是篆字。而此人貌似七十,不高不矮,不瘦不肥,一首白髮,一把白髯長及臍中,臉掛幾道深刻的疤痕,教人想像不出原貌,加上一雙利眼精銳無比,氣魄逼人,令人望而生畏。
他闊步走到酒肆,找個座位,笑道:「老闆,一斤白米酒,一盤滷肉,一碟醃菜,也送給兩位大哥!」
搬貨的和倒夜香的大聲道謝,賣酒的便捧來酒瓶,陪笑道:「看來跛老爺又做成大生意,搶著請客呢!」
跛老爺抽起酒瓶,倒一碗、喝一碗,若定道:「嘿,還有甚麼大生意?這個年頭,往別縣跑一趟,能賺得一錢八分,就謝天謝地了。天下沒哪兒好,就只有蘇州好,只可惜我本領不夠,賺得不多。」
搬貨的立時咕嚕咕嚕的乾一壺,道:「跛老爺是甚麼假的……假惺惺!」
賣酒的笑道:「哎唷哎唷,有人邊喝老爺的酒,邊叮老爺的肉呢。」搬貨的一臉尷尬,青年則掩嘴偷笑。
眾人興高采烈之時,跛老爺倏地長嘆一聲,道:「幾位老兄與老夫在這裡吃喝玩樂,老夫在前幾天卻見太倉的流民在挖泥吞蟲、剝皮吃根。唉,十年道行一朝喪,這個江山還是皇帝的江山嗎?依我看來,蘇州亦快淪為地獄。」跛老爺忽然感慨,其餘三人面面相覷,卻不知如何接話,酒肆只剩餘酒杯的碰擊聲。
賣酒的見場面尷尬,正愁解困,忽有十數彪漢經過,向搬貨的說:「初九,還在喝甚麼酒?老大給人害死了!」
搬貨的「啥」的大喝一聲,嚇得猛地擲杯,二話不說,便忙跟隨彪漢離去。
賣酒和倒夜香的莫名其妙,但見跛老爺深鎖眉宇,一口氣乾了一瓶酒,二人齊道:「跛老爺有心事嗎?」跛老爺仰天苦笑,若有所思地說:「兩位兄弟若是方便,不如離開蘇州一月半月,別留在這是非之地。」然後給每人兩個大銀錠,便逕自離去,消失於漆黑的盡頭;與此同時,另一方的漆黑盡頭,出現一名女子。
女子不過十七、八歲,嬌小單薄,臉頰滿、下巴尖,杏眼柳眉、尖鼻櫻唇;她辮結素羅帶,身穿白衣裳,在眾人眼中,無疑是秀麗可人。然而她老是愁眉深鎖,使少女該有的嬌美,減退幾分。
正當兩人各自在心裡評頭品足,女子忽然飄至兩人面前,說:「請問兩位大哥,有見過一位紅衣女子嗎?」
兩人如見鬼魅,惶恐得連忙搖首揮手,道:「沒見過、沒見過!」他們見女子不過眨眼之際,便消失於夜空,更是惶得魂飛魄散,立時各自回家,點拾家財細軟,匆匆離開蘇州府。
話說女子自太湖起步,直奔蘇州府城,在城內搜尋一大圈,但還沒找到要找的人,已耗大半內力,只好停在某屋頂調息。可是她心裡仍時常想念要找的人,喃喃道:「師姐妹都說你入了城,卻偏偏誰也尋不得。到底你在何處,為何要拋下無香不顧?」鼻子一酸,又是一輪淚眶。
此時有一群彪漢經過,看見女子身處屋頂,定是身懷武功,便喝道:「你在幹甚麼?」
女子見眾人殺氣騰騰,卻不明所已,遂欠身道:「各位大爺,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