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開的窗外被雨水衝得越來越乾淨的銀杏金葉,過了許久,一聲不吭。
也許,敏言長公主是對的。
至少她沒有資格說敏言長公主是錯的,不是因為身份之別,而是敏言長公主的閱歷實在比她多太多、更比她瞭解這個時代。
何必在意府裡多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這句話好似一道魔咒一樣,在她心頭縈繞不絕。
翻來覆去、矛盾不已,正著想、反著想都能想通,卻有沒有哪一面的觀點足以駁倒另一面。
確實,府裡多一個他不喜歡的人,於她應是無關緊要的。
她一直都知道,府裡的許多婢子對他充滿幻想,但也沒見他動過什麼心思。她相信他的定力,知道陽信公主即便嫁進來,大概也就只是個名義上的妻子而已。
但是……
名義上的妻子。
妻子……
二十一世紀帶來的觀念依舊根深蒂固,她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
和另一個女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擁有同一個丈夫。哪怕陽信公主真的只是“名義上的”,但在外人眼裡,她也已經是他的妻子了,而自己……
反倒是妾。
無法言述這種事情有多麼難以接受。紅衣只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席臨川得以發展到今天這步,各樣的相處、相護雖是重點,但還有一個必要的先決條件——他此前沒有別的妻妾。
鄒怡萱和顧南蕪都與婢子無二,他連婚約都沒有,所以她在面對這象徵著不平等的“妾”字的時候,還能勉強說服自己——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妻,這個字就不那麼要緊。
若是他此前有個妻子,現在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哪怕那個妻子是名義上的。
所以……
勸席臨川休了自己,和告訴席臨川她同意他娶霍清歡……她實在不知道哪個更難。
一個意味著她必須強制著自己和他分開,把這些日子的酸甜苦辣像收日記本一樣地收起來。能不回憶便不回憶,每看一頁都是心酸。
另一個,則意味著在之後都幾十年裡……他和她都要面對一個不喜歡卻很重要的人,她永遠只能是妾室。對他們都很殘酷,甚至對霍清歡也很殘酷。
紅衣手扶著膝、下頜枕著手,聽著雨聲一言不發地想著,好像在走一個繞不清的迷宮。
.
席臨川緩緩轉醒時天已漸亮。
趴在榻上,目光在熟悉的房中一掃,便是一聲沉重嘆息。
守在榻邊的婢子立刻驚醒,看向他一喜:“公子……”
“紅衣怎麼樣了?”他出言便問。
婢子一欠身,答得很細:“娘子在房裡悶了一個時辰,下午便來照顧公子了……半個時辰前剛去睡,就在側間,奴婢喊她過來?”
席臨川連忙制止:“不。”
那婢子靜等著吩咐,他仔細斟酌著,不禁有點煩亂——傷處疼得厲害,擾得思緒不清。
想了半天才理出點頭緒,他看向那婢子,審視著她道:“我問你什麼,你說實話。”
“……諾。”
“是不是稟過母親了?”他問。
婢子點頭:“是。夫人大約會來長陽一趟。”
“嗯。”席臨川微沉息,“著人去維禎苑把紅衣常用的東西收拾過來,這些日子,就讓她住我這裡的側間。”
婢子略有遲疑,被他眼風一掃,連忙應下。
他想了一想,又說:“讓小萄也過來。有小萄在,她心情會好些。”
“諾。”那婢子又一應。
席臨川吁了口氣,再問:“她知道多少?”
婢子淺怔,觀察著他的神色,小心道:“公子……是大將軍和長公主一同送您回來的。闔府都知道得清楚了,娘子自然也……”
席臨川皺著眉頭闔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而覺得渾身都累。
似乎萬千壓力都直接壓在傷勢上,壓得那陣疼直往心裡竄。竄得心裡好像很快就要扛不住了,情緒一點點地向外逼著,每一分都難受得他想喊出來。可湧到口邊,又生生悶回。
霍清歡……
不覺自嘲而笑。他的手緊一攥被沿,把萬千情緒都攥了回去。
“紅衣可說了什麼?”他問那婢子。
“沒說什麼。”婢子搖搖頭,有點憂色,“娘子自過來後就話少得很,一共也沒說幾句話。”
那久違的患得患失的感覺又湧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