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醒時不到中午,盥洗更衣,頭髮扎得隨意。
站在門邊朝席臨川房中望了一望,猜他現在該是醒了。心裡掙扎一陣,還是朝他房中去了。
外力造成的尷尬不該讓兩人間生出嫌隙。紅衣一壁想著,一壁調整心緒,跨過他房間的那道門檻,便聽得一句輕鬆的笑語:“睡醒了?”
她抬頭看看他,點點頭。便見他從榻上探下手來,將榻邊置著的坐席拽得近了些,又是一笑:“坐。”
紅衣行過去坐下來,一看旁邊備好的午膳一道沒動,伸手將粥碗端了起來。
尚還燙著,應是剛送進來不久。她舀起一勺吹涼,剛要往他嘴邊遞,席臨川便說:“放下吧。”
紅衣微怔,他又道:“是我沒胃口吃。你若餓了,自己吃些好了。”
她抿一抿唇,依言先把碗擱下了。凝睇著他默了一會兒,每句話到了嘴邊都又咽了回去。
最終,只說了一句毫無陛下的:“陛下怎麼就下手這麼狠呢……”
卻是一句話就把眼淚帶了出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看他的樣子,越看就越難受:“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如今就為個婚事……”
唇上忽被一掩,她看一看按在嘴邊的手指又看向席臨川。他未說話,只輕一搖頭,目光飄向她背後。
紅衣會意,立刻回過頭看去,正有三人一併行來,身後跟著六名婢子。
心裡微驚難掩,她連忙起了身,頷首福身見禮:“長公主萬福、陽信公主萬福、夫人萬……”
“行了。”
生硬的口吻截斷了她的話,又一聲冷笑:“受不起你這禮。”
房中氣氛驟冷,紅衣緊咬嘴唇忍著,敏言長公主道了句:“免了。”
她站起身,這才注意到陽信公主同樣哭得雙眼紅紅的。兩個含淚的目光一觸,陽信公主便惡狠狠地別過頭去,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的樣子。
婢子們添了坐席來,三人各落了座。
陳夫人擔憂兒子傷情,自然忍不住一句句地發問。傷勢如何、用得什麼藥、有什麼要注意的,一句句皆問得細緻。
席臨川答得也詳細,偶爾看一看站在一旁傻著的紅衣,但願自己能儘快把母親應付走。
交談約莫半刻,疏影端著剛煎好的藥走進房中。席臨川抬眼一看,紅衣正迎過去接藥,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霍清歡先一步捧了藥碗,正巧背對著他。他看不到神色,只聽霍清歡乾脆地道了一聲:“我來。”
紅衣在原地愣了一瞬,已伸出去的手只好收回來。
霍清歡端著藥碗走到榻邊,在坐席上平平穩穩地落了座,檀口輕啟,徐徐吹著藥。
席臨川只看著紅衣,見她仍在方才接藥的地方,又僵了一會兒,轉身向外走去。
“紅衣。”他忙一喚,見她停住腳,鬆了口氣,才意識到霍清歡的第一匙藥已遞過來。
目光在匙中褐色的藥汁裡定了一會兒,席臨川平淡一笑:“公主身份金貴,臣不敢勞公主做這些。”
“將軍說什麼呢?”笑意輕鬆的一句話,卻是出自紅衣之口。
席臨川心驚地再度看過去,猜她是生氣了。
她很快轉過身來,裙角在腳邊翻了個起伏,他見她雙眼仍紅著,卻蘊笑說:“夫君戰功赫赫,陽信公主雖是身份金貴,但既有意體恤朝臣……夫君拒絕可不太好。”
大抵誰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方才同去端藥時明明是她示了弱,現下卻輕描淡寫地把霍清歡的舉動說成了“體恤朝臣”,權作不知皇帝有心賜婚的事一般。
陳夫人直驚得面上白了一陣,轉而怒喝:“你說的什麼昏話!”
她仍前頷著首,低垂的眼簾下隱有冷意沁出,唇畔卻猶是帶著笑的:“不是這麼個理麼?若不然夫人覺得夫君他還是拒絕為好?哦……那便是紅衣一貫參不透君臣間的關係該是如何,妄言了。”
“你……”陳夫人驚怒交集,指著她顫抖起來,“你叫他什麼?你不過一個賤婢……”
“夫人。”紅衣的聲音陡然硬了,抬眸看一看她,鄭重道,“我早已脫籍了——且未靠誰的恩典賞賜,是憑自己的本事攢的錢;後來陛下把我賜進席府,也沒能改了我的良籍身份。這些,夫人您該是清楚的。至於我叫他什麼——夫人您以為,榻上之人於我而言該是什麼身份?”
席臨川直聽得一聲笑,覺得她這般氣勢明明很懾人了,卻就是讓他覺得很……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