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用魔棍點了漁網。這時,馴馬師騎馬直穿草場,飛奔而來。伯爵夫人一見不禁渾身驚悸。雅克沒有隨我們一起來。正像維吉爾用充滿詩情的語言表達的那樣,一有風吹草動,母親頭一個念頭,就是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裡。
“雅克!”伯爵夫人驚呼道,“雅克在哪兒?我兒子怎麼啦?”
她並不愛我呀!她若是愛我,看到我痛苦不堪,定然會有這種母獅發狂一般的反應。
“伯爵夫人,伯爵先生病重了。”
她舒了一口氣,帶著瑪德萊娜,同我一道往回跑。
“您慢慢走吧,”她對我說,“別讓我這掌上明珠中了暑。您看到了,天氣這麼熱,德·莫爾索先生跑出了汗,又站到核桃樹蔭下,這就釀成了不幸。”
她在心慌意亂中講出這句話,更加表明她心靈的純潔。伯爵的死,竟然是不幸!她快步趕回葫蘆鍾堡,從圍牆的一處豁口進去,穿過園圃。我按照她的叮嚀,緩步走回去。亨利埃特的表情照亮了我的頭腦,然而像霹靂閃電一樣,在照亮的同時,也把人庫的穀物毀掉了。在泛舟過程中,我自以為是最受她喜愛的人,聽了她這話,心裡特別酸楚,覺得這是她的由衷之言。沒有佔據整顆心,就不成其為情人,看來我是單相思。我的愛情明確自己的全部要求,事先就沉湎於所企望的柔情蜜意中,並把心靈的歡愉和未來的歡愉融合起來,從而得到滿足。即使說亨利埃特在愛著,那她對愛情的樂趣及其風波也毫無體會,可以說是靠感情生活,有如聖女心中只有上帝那樣。她的思想、她那沒有經意的感覺,確曾集中到我的身上,如同蜂群落在開花的樹枝上;但是,我不是她的歸宿,而是她生活中的偶然際遇,我不是她的全部生命。我成了失去寶座的國王,心中不免自忖,誰能歸還我的王國。我在嫉妒得不能自控的時候,甚至後悔自己太老實,未敢越雷池一步,沒有大膽地密切我們的愛情關係;在我看來,這種愛情關係還不實在,而是極其微妙的,應透過佔有而確立的實際權利才能像鎖鏈一樣把它牢牢維繫起來。
伯爵也許因為在核桃樹蔭下著了涼,幾個小時的工夫病情就加重了。我到圖爾城去請一位名醫奧裡熱先生,直到傍晚才把他帶回來;他在葫蘆鍾堡待了個通宵,次日待了一天。儘管他已派馴馬師去捉大量螞蟥,他還是認為要儘快給病人放血,可隨身又沒帶柳葉刀。我不顧天氣炎熱,趕到阿澤,叫醒外科大夫德朗德先生,催他火速趕到。伯爵放了血,才算得救,再晚十分鐘,伯爵就要一命嗚呼。雖然初見成效,大夫還是指出病人有炎症,要發高燒,非常危險;二十年沒生過病的人,一病倒就是這樣。伯爵夫人嚇壞了,認為這場大病是她造成的。她已經無力感謝我的幫助,只是衝我微微一笑,那表情相當於她從前在我手上的一吻。我寧願看到她因偷情而悔痛,那是因為褻瀆了神明而懺悔,然而,一個純潔的人這樣懺悔,讓人看著格外難受,那是對她視為高尚的人所表示的欽敬的深情,並臆想出一樁罪過來自責。毫無疑問,她的愛,猶如諾伏的洛爾之愛彼特拉克,而不像裡米尼的法朗採斯卡之愛保羅①。對於幻想這兩類愛情能結合的人來說,這是多麼揪心的發現啊!
①義大利詩人但丁的《神曲·地獄篇》第五歌中的人物,法朗採斯卡與小叔保羅私通,一同下了地獄。
這個房間像個野豬窩。伯爵夫人躺在一把骯髒的扶手椅上,身體癱軟,雙臂下垂,守了個通宵。第二天傍晚,大夫臨走時對伯爵夫人說,要僱一個人護理,伯爵的病要拖一段時間。
“僱人護理,不必,不必,”她答道。接著,她一面凝視我,一面高聲說:“我們來護理他,我們有責任把他救活!”
大夫聽到伯爵夫人激動的聲音,深為詫異,特意瞟了我們一眼。這句話的聲調令他懷疑是謀害未遂。他說定每週來診視兩次,向德朗德交待了治療的程式,還說如果出現危險症狀,一定要去圖爾找他。為了讓伯爵夫人起碼能隔天睡覺,我勸她和我輪流守護伯爵。我費了許多口舌,到了第三天晚上,才說服她去睡覺。府中上下都安歇之後,有一陣伯爵昏昏沉沉睡著了,我聽亨利埃特房中有唏噓聲,心裡不禁惴惴不安,於是去看她。只見她跪在跪凳上,淚流滿面,高聲自責:“天主啊!假如稍有怨言,就要付出這樣的代價,那我永遠不再抱怨了。”
“您丟下他不管啦!”她瞧見我,立刻說道。
“我聽見您哭泣,呻吟,擔心有什麼事。”
“噯!我呀,身體很好!”她說道。
她一定要親眼看看德·莫爾索先生是否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