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病情的加重,這位無比溫柔的女子說話尖酸起來,”德·多米尼神甫又對我說,“她呼籲大地把她留下,而不是呼籲上帝把她領走;繼而,她又因抱怨天意而後悔。這種情緒變化撕裂她的心,使肉體與靈魂的搏鬥變得更加可怕。肉體時常佔上風!‘你們把我拖累得好苦啊!’有一天她對瑪德萊娜和雅克說,同時把他們從床邊推開。然而這陣子,在我的感召下,她又回到天主身邊,她對瑪德萊娜小姐說了天使般的話:‘別人的幸福,也能成為再也得不到幸福的人的快樂。’她的聲音那樣悽切,我感到眼圈溼潤了。她跌倒了,這不假;然而,她每失足一次,總能站起來,往天堂飛昇。”
我偶然聽到的這些情況,在這種種不幸的大合奏中,正以悲哀的音調組成葬禮的主旋律,組成即將逝去的愛情的呼號。我被這些情況震撼了,不禁高聲說:
“這株被折斷的美麗的百合花,您認為還能在天堂重新開放嗎?”
“您離開的時候,她還是一朵花,”神甫答道,“然而,這次您再見到她時,她已經在痛苦的烈火中燃盡淨化了,純潔得像埋在灰燼裡的鑽石。是的,這顆傑出的靈魂,天使之星,將移出雲翳,更加燦爛奪目,飛向光明的王國。”
我以無限感激的心情,緊緊握住這位神甫的手;這時,伯爵從屋裡探出頭髮全白的腦袋,隨即朝我衝過來,顯然感到非常意外。
“她說對啦!他真來了。德·莫爾索夫人高聲說:‘費利克斯,費利克斯,他來啦!’我的朋友,”伯爵用恐怖失態的目光看著我,又對我說,“死神在這兒呢,它已經摧殘了我,何不把我這副老骨頭攫走呢……”
我鼓起勇氣,朝主樓走去,但是,走到橫貫一樓的連線草坪與臺階的長過廳門口時,卻被皮羅託神甫叫住了。
“伯爵夫人請您等一下再進去。”他對我說。
我掃了一眼,只見僕人進進出出,十分忙碌,一個個都悲痛得失魂落魄,又無疑對瑪奈特向他們傳達的指示感到驚異。
“出了什麼事了?”伯爵問道,他看見這亂哄哄的場面就慌了神,既是由於他對這場可怕病災的恐懼,也是由於他的不擾自驚的性格。
“這是病人的一種怪念頭,”神甫答道,“伯爵夫人不願意像現在這副模樣接待子爵先生,說是要打扮一下,何必違拗她呢?”
瑪奈特去找瑪德萊娜,我們看見瑪德萊娜走進她母親的臥室,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隨後,雅克、他父親、兩位神甫和我,我們五個人沿著樓前的草坪默默走去,繞過了主樓。我時而眺望蒙巴宗,時而觀賞阿澤,只見山谷染成黃色,一片哀傷的氣氛;同以往一樣,山谷的景色總是與我的心情相契。突然,我發現可愛的小姑娘在尋覓並採擷秋天的鮮花,一定是要扎制花束。這種模仿我從前以花束表白愛情的行為,意味深長,我想到這點,不禁心如刀絞,痛苦難言,身子站立不穩,眼睛也模糊了;走在身邊的兩位神甫將我扶到平臺的石井欄邊。我在那兒呆了半晌,彷彿精疲力竭,但是還沒有完全昏厥。
“可憐的費利克利,”伯爵對我說,“她執意不準寫信告訴您,她知道您是多麼愛她!”
我雖然有悲痛的思想準備,卻也無力承受她這深情厚意,因為這概括了我的全部幸福的回憶;我思忖道:“這片荒野,乾旱得像一具枯骨,在灰暗的天空下,只挺立著一簇花;從前我遊玩時觀賞這簇花,總是不寒而慄,它正是這悽慘時刻的寫照!”這座小古堡從前多麼興旺,多麼紅火,現在卻死氣沉沉!一切都在哭泣,一切都表明絕望與荒廢。路徑只平整了一半,剛動手的活計又撂下,僱工們站在那兒望著古堡。雖然是收葡萄的時節,卻聽不到一點喧聲笑語;葡萄園一片寂靜,彷彿沒有人。我們信步走著,就像由於痛苦而無心閒談的人一樣,只是聽著伯爵講話;我們當中惟有他的嘴閒不住。他先是出於對妻子的不自覺的愛,講了一些帶感情的話,接著又犯了老毛病,抱怨起伯爵夫人來:他妻子從來不知道愛惜身體,也不聽他的好言勸告;是他頭一個發現她患了這種病的徵兆;因為他在自己身上仔細觀察過,而且戰勝了這種疾病;他並沒有尋醫求藥,而是飲食有方,避免情緒激動,病就自然好了。本來他也能把伯爵夫人的病治好,無奈做丈夫的負不起這樣的責任,尤其是他痛心地看到,無論什麼事,人家都無視他的經驗。儘管他一再阻攔,伯爵夫人還是請奧裡熱來診治。奧裡熱從前給他治病就極其差勁,這次非把伯爵夫人治死不可。這種病如果是憂慮過度引起的,那麼首先病倒的應當是他。其實,他妻子有什麼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