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龍蝦連殼帶肉地吞下了肚,自然,他的表情不是很好受,有些滑稽。於是紅妹又剝了殼給他示範,不一會兒,剩下的龍蝦已全部填入了他的肚子。
“三克油。”他終於說話了,但他的口臭卻燻得我退避三舍。他顯得很激動,拉著紅妹的手說了一大堆話,當他明白了我們一個字也聽不懂,就對我們傻笑著。
紅妹決定把花旗兵留在蘆葦蕩裡,否則在村子裡肯定要落在日本人手裡,八成要送命,還不如在這兒安全。然後紅妹對他做了個手勢,他就乖乖地如同俘虜般跟我們走了。
我們穿過密密麻麻的蘆葦,來到一片水塘邊上的空地。這有一坐磚頭墳,我翻開墳邊的一堆乾草,扒開幾塊石頭,露出了一個剛好容一個人鑽進去的小洞。紅妹的手勢讓他進去,花旗兵臉色變得涮白,“撲嗵”一聲跪在我們面前,以為我們要他的命呢。我們跟他比劃半天也不明白,我就先進去了。其實裡面是空的,清朝的時候,有人造反,退到這兒就挖了這個墳藏身,外面不大,裡面可寬敞呢,用石頭和磚塊壘成,還可防水。這地方,除了我爹,就只有我和紅妹知道。
花旗兵也進來了,我點亮了一直藏在裡面的蠟燭,照亮了整個墓室和花旗兵驚慌失措的臉。透過上方的一個小縫,還可以監視外面的空地。除了有些犯潮,樣樣都好,絕不會有人想到墓裡面還有大活人。
紅妹塞了許多幹草進來鋪在地上,讓花旗兵就睡在這裡,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最後花旗兵緊緊抓住我和紅妹的手,他手上野獸般的濃密汗毛讓我吃了一驚。他連說了幾個三克油,最後說了聲“古得白”,然後眼淚又象黃梅天的雨一樣流了出來,真沒出息。
我們回家了,這時月亮已經很高了。踏著月光,蘆葦尖掃過我的臉,看著走在前面的紅妹,十二歲的我突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熱辣辣地朦朦朧朧說不明白。今天紅妹顯得特別高興,紅撲撲的臉頰就象三月裡村口綻開的那一樹桃花。她說她居然救了個花旗兵,陸先生在地下也會安心的。
現在我該講一講紅妹了,她是我家的童養媳,也就是說,等我長大了,她就會嫁給我,做我的大娘子。她已經十八歲了,是全村最漂亮的女子,我真怕自己等不到我長大的那一天。她在不斷地長大,我是說她身體的各部分,該細的細了,該圓的也圓了,常撩得村裡那些男人直勾勾地目不轉睛,我真想把他們的賊眼珠給摳出來。而我,還是個又瘦又小乾巴巴的孩子,那些比我粗壯的男孩子們常來欺侮我,他們說我將來一定會當活王八,這時候,紅妹就會把他們打跑保護我。現在我跟在她後面,在月光下看著她那撩動人心的好身段在蘆葦間忽隱忽線,我跑上去和她手拉著手,但我的個頭只到她下巴,於是只能仰起頭看她的臉。村裡有個老太婆說紅妹是個美人胎子,自古紅顏多薄命。過去,我沒覺出來,今天我終於懂了,但至於後半句,我還是不明白。
我們說好絕不把花旗兵的事說給任何人聽,除了我爹。我爹知道之後一晚上都沒睡,天一亮,就和我們一起去給花旗兵送些吃的和用的。
村口有好些人聚在了一塊兒,村裡有名的無賴小黑皮站在一塊石磨上說:“昨天海邊掉下來個大怪物,日本人說是個花旗兵坐著這玩意兒來的,如果誰窩藏了他就要槍斃。”突然他停了下來,緊盯著紅妹,我立即向他白了白眼,我們逃跑似地出了村。
路上我發現爹的精神有些恍惚,我想問他,但被紅妹拉住了,顯然她更明白。到了古墓,我搬開石頭往裡看,花旗兵正舒舒服服在裡頭做夢呢。我叫醒了他,於是我爹那些饅頭就全裹了他腹了。吃飽後,他才“三克油”個不停,還抱了我爹一把。
突然,我爹的手發起抖來了,他讓我們繼續陪著花旗兵,他先走了,以免村裡人疑心。我突然有什麼不祥之兆,拉住爹:“別。”
“爹不會的,別忘了你娘是在上海給日本人炸死的。”爹的目光沉重了許多。
爹走後,我們開始教花旗兵釣龍蝦。這種原始的方法連傻子也會,可這個會騰雲駕霧的花旗兵學了整整半天,才釣起一條小得可憐的半透明的蝦,又被我們放生了,但他還是手舞足蹈了一陣。
我對這個花旗兵很失望,原來對於他的英雄形象的種種想象全然不對。他居然會當著女人的面流眼淚,連小孩都會怕,這種膽小鬼也配打仗?但我必須要救他,因為陸先生活著的時候總是說花旗兵是來幫助我們打日本人的,是我們的朋友,對朋友一定要象親兄弟一樣。可這種人配做我的親兄弟嗎?算了,陸先生是有學問的人,他講的話一定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