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驚,疾步竄出雨亭,一把捉住隨從的手腕,喝道:“汝可看清?是馬非驢且著甲?”
隨從顫聲道:“家主,是馬、鐵甲!”
畢始急問:“來者現在何處?”
隨從道:“被弓手拒之門外!”
“尚有何人?”
“兩駕牛車!”
“混帳,快快大開中門……”
……
雨勢漸烈,一騎飛入婁縣陳氏。
騎士居高臨下,俯視著陳氏家主,冷聲道:“奉使君之命,命汝即刻前往畢氏!汝,可識得畢氏之路?”駙馬都尉、奉朝請,顧眾,遙領潘陽太守一職,故為使君。
“識得,識得!”
陳氏家主聞言色變,趕緊命隨從套牛,車軲轆輾過泥濘道路,直奔畢氏。
與此同時,飛騎四出。
婁縣唯一計程車族鍾氏,在接到口信之後,匆匆命婢女束髮斂冠,換了一身袍衣,而後登上牛車,朝雨而行。
而刑氏家主則春臥於床,正愜意的聆聽窗外雨聲,但覺去歲那株枯荷留得極好,雨打枯乾,撲撲作響。隨之便聽得廊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健僕頓止於門外,叫道:“家主,顧使君有命……”
“顧,顧使君?!”
“撲通!!”
一聲悶響,刑氏家主跌落於床……
……
雨亭煥然一新,六角斜掛湘妃簾,亭中直鋪白葦蓆。
顧君孝喜歡下棋,但棋藝卻不佳,短短兩個時辰便負於劉濃四局,捏著白子瞅了瞅對面的少年郎君,把子一落,淡聲道:“美郎君,汝之棋藝,師從何人啊?”
“無師,小子自學爾!”劉濃落子,吃掉白子一片,淡然撿著棋子。
“罷,到此為止。”顧君孝眉頭一顫,把子一投,朝身側的隨從點了點頭。
隨從大步出亭,環眼一掃,冷聲道:“尚有一人何在?”
亭外,雨稀,三人手持雨鐙靜候。
陳氏、鍾氏皆至,唯有刑氏未到。畢始看了看陳氏家主,陳氏離刑氏最近,陳氏家主瞪了畢始一眼,眉頭緊皺卻不敢言,突地眼睛一亮,喜道:“來了!”
果然來了……
濛濛細雨中,有兩人抬著一具魚輿匆匆奔來,臥於輿中的刑氏老家主瞅了一眼雨亭,從魚籃中滾下身來,顧不得抹去臉上的雨水,朝著泥濘便跪,顫聲道:“老僕來遲,尚請郎君恕罪!”
“起來吧。”顧君孝未看亭外一眼,聲音冷淡。
白髮蒼蒼的刑氏家主跪於泥水中未起,悄悄撇了一眼顧君孝,抹去眼角雨水,忍不住的喃道:“像,真像。”話一出口,趕緊又跪伏在地,行大禮參拜,拜畢,朗聲道:“老僕,見過小郎君……”
老僕?
方才未聽清,現下再聞,顧君孝微奇,歪頭凝視刑氏家主,淡聲問道:“汝乃何人?”
刑氏家主泣道:“小郎君不識得老僕不足為奇,老僕乃是顧相馬僮顧祿,當年,老僕闔家得顧相恩賜,離開吳縣,來到婁縣,不想轉眼已是七十餘載……”
顧相,顧雍。
樹大根深,便是一個小馬僕,而今已是一族之主。顧君孝淡然一笑,又朝著劉濃點了點頭,便抱著雙臂靠於亭柱假寐。劉濃按膝而起,緩緩走出亭……
反訟駱隆欺凌,肆意逼誣婁縣士庶!
四姓家主聞言面面相窺,劉濃未與他們繞彎多言,短刃進出,直指要害。駱隆以四姓家主聯名訟告祖氏為由,劉濃便反其道而行之,這一招並不巧妙,且讓四姓家主有亡族之危,畢竟反訟非兒戲。而且若要再訟,便只能訟婁縣的府君。
駱隆命四人訟祖氏時,有祖氏諸般不法憑證在手,四人為保家族便順水而為。劉濃命四人訟駱隆,未有任何憑證,形同改口反誣,然則,他身後卻有眯著眼睛的顧氏郎君,主掌吳郡土斷的顧舍人,車騎參軍、護軍長吏。駱隆雖然也是北地中等門閥,但與吳人而言,顧氏……
此舉,沒有任何花哨,形同賭弈。
只得三息,刑氏老家主便再次跪在了泥水中,朝著亭中顧君孝三度重叩,而後放聲道:“馬僮顧祿,謹尊小郎君之命!”
“吳人治吳,當唯顧郎君,馬首是瞻爾!”士族,鍾氏家主大禮揖手。
“陳氏亦同……”
“畢始亦同!”
……
一夜雨驟,打葉驚窗。
待得風停雨歇後,燕子盤廊,又是一日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