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長文對中國數千年來累積發酵的弊端做總的盤點、總的清算,他人批判因歷史背景和參照系數的老化,所帶來的膚淺及隔靴搔癢,在此一掃而空。
中山先生的思想,深刻性與系統性互為依託。
即以此1897年的《中國的現在和未來》而言,他在青年時代即對中國弊端有透徹認識,具有鞭辟入裡的深刻。
只要是帝王專制,不論在何空間時間,也無論對誰,東方或西方,它都帶來黑暗,人性都會變壞。專制開掘人性的腐惡,造成大面積潰瘍。
該文中,中山先生指出的現象,那些短期到中國的英國人,對中國實情一無所知,地方小吏對之可以掩飾;至於在中國長期生活的英國人呢,竟與中國貪汙官吏集團同流合汙,久處鮑魚之肆,腐臭頓成妙味,其貪財好貨,甚至超過中國人。
中山先生指出,中國長久的苦難:饑荒、水患、疫病、生命和財產的毫無保障,前三種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預防,對於國勢不振,它們是次要原因;中國的一切災難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普遍而又有系統的貪汙。它也正是產生前三種災難的原因(全集,一卷,87~89頁)。
這些事情絕不是中國的自然狀況或氣候性質的原因,也不是群眾懶惰和無知的後果。懶惰和無知也是促成這些事情的原因之一。但懶惰和無知本身很大程度上也是官吏貪汙所造成的結果。
這些判斷比胡適之輩不知高明多少萬倍。
胡適挖掘中國落後卑屈的病因,謂之五鬼亂中華,即所謂貧窮、疾病、愚昧、貪汙、擾亂,是中華民族真正的敵人,唯有發達教育,方能將其消滅。當時改良主義的教育救國論者有一個前提性共識,即當時中國的弊端在民品劣、民智卑。
五鬼是結果,還有更多不勝列舉的結果,不是原因,原因中山先生恰切地指出只有一個,那就是專制政治,是一切災難的根源。
所以,中國積弱不振,跟讀經啦,白話文啦,文言文啦沒有半點關係。
若知識分子不起來踐行,則歷史的變動往往在社會矛盾激化之際,為屠狗殺雞輩所乘。為流氓皇帝所綁架,然後知識分子又是抗議、被整、再抗議、再被殺,於是只有哀嘆,不敢外露的痛憤。如此迴圈不已。
競爭與制衡的思想
民國初年,中山先生闡發多黨制思想,剴切論說兩黨競爭的作用。他所起草《中國國民黨宣言》嘗謂:一國政黨之興,只宜兩大黨對峙,不宜小群分立。《〈國民月刊〉發刊詞》則謂:政黨之作用在提攜國民以求進步。
“甲黨執政則甲黨以所抱持之政策盡力施行之,而乙黨在野,則立於監督者之地位焉,有不善者則糾正之,其善者則更研究至善之政策,以圖進步焉……”
他要求本黨“即有他黨反對,亦宜以和平對付,絕不宜鷸蚌相爭”。他解釋說中國同盟會也是由統一共和黨、國民公黨、國民共進會、共和實進會等合併而成的。他在多種場合闡釋,兩黨競爭互有進退,國民贊成的多數者為在位黨,掌握政治和行政的權力,國民贊成的少數者為在野黨,處於監督地位,研究對手的行政手段是否適當。
馬君武先生晚年有一篇重要的文章題為“孫總理”,對中山先生的偉岸精神價值作了扼要而精確的定位;而早在1911年的時候,他還寫有《孫文之最近運動及其人之價值》,文中說:“孫君具有一種魔力,能使歐美人士無論其居何等地位;一接談之後,即傾倒讚美之。故歐人前此唯知中國有李鴻章,李死唯知有袁世凱,今則唯知有孫先生,而袁世凱次之。”這篇文章又說,海外推崇孫先生為亞洲第一人傑。這是在說中山先生的綜合價值,包括他博學、至誠、謀略以及他磊落的胸襟等等。
大木百尋滄海萬仞:時代巨人及其幕僚(4)
設若史家對歷史發展的軌道與脈絡有大致相同的把握,而難分高下,卻在評騭史事演變的契機與箇中曲折方面有所分別,那麼,水準的高低,也即可在此際見出。如近現代交匯之間開啟民智、深切擘畫中國現代化道路的偉人孫中山先生,評定他的歷史作用和思想深度,雖不免千差萬別,但也有別具用心的噪音。除此以外,更有“板板六十四”、“二百五”、“矮人觀場何所見”,流於庸俗的價值觀不能自拔。曹聚仁就是這一類人的典型。他說:“孫中山把《三*義》《建國方略》說得天花亂墜,結果,國民政府的黑暗政治,比北洋軍閥時代還不如。而貪汙程度,遠過於當年的交通系,對政治完全失望,也是民初人士所共同的。”(曹著《魯迅評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