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府十年來便如另一個南藏府庫,諸南藩入覲,皆先拜相府而後面君,縱然這神武營之側的相府就在皇帝眼皮底下。也營造得遠在大內諸宮之上,前者趙構駕幸之時,隨口道:“秦卿胸有丘壑,府中園林之勝,非宮中所及矣!”當時便驚得秦檜數日不安。
不過王氏不謹,也自招搖,一日入宮陪侍韋后。劉妃著人奉藩邦異種青魚。韋后盛讚其味美,令王氏下箸。王氏卻道:“前日府中曾烹此魚,卻不見如許小者。”當場令韋后下不來臺,後頗為秦檜所責罵。
眼下若一旦失權,秦府哪得如往日間光鮮?朝中文人相輕,卻無人敢動秦檜半根毫毛,能夠直言相忤者,個個都已經消失於朝堂之上了。但失勢鳳凰不如雞的道理,卻是人人曉得的,權重天下之時,自然門生滿朝堂,一旦失卻權柄,只怕便是破鼓人人錘,牆倒眾人推了!
“夫人勿憂,朝中倒多有為夫心腹可堪信重,便是為夫一朝上表,聖上也未必就敢許了。只是”秦檜面色數變,才接著道:“去年七月間,欽天監曾奏,火星犯南斗,應在本相,一向不曾有事,還道不過偶然,豈料如今竟應在完顏亮身上,豈是尋常?火星主武,南斗主文,自北犯南,尚有何疑?這番若是天命,卻是人力所不能強,憂之何用?”
一夜之間,夫妻二人悽悽惶惶,不知將如何自處,天明時,秦檜親撰的奏表終於擱筆,來不及細細斟酌,便須上朝,只得匆匆收拾往大內而去。出門之際,秦檜沒來由地心神恍惚,面上肌肉發顫,只道是夜來不曾歇息好,虧了精神,遂強撐入轎。
臨安御道之上,一大早就人潮湧動,天下第一大都會之名,豈是幸致?秦檜上朝時節,東方未白,但諸街巷坊肆卻多半已經開張營業,食肆攤販更是生意興隆,秦檜卻見不到這些,自相府至大內所在,皆是衙門軍營重地,大白天裡或者還有些熱鬧,早間卻清靜之極,偶有上朝的官轎經過,絕無一般百姓往來,轎上望仙橋時,秦檜只覺地勢起伏,昏昏欲睡。
此時天色半明,稍遠處便幽暗不可見人影,卻陡然間聽得轎前一聲暴喝:“甚麼人!攔住!”
望仙橋下黑暗處,驀地跳出一個高大身影,手中斬馬刀映出天光,不肯搭話,徑往轎前砍去。
“當!啊!”
開道的護衛手中盡是腰刀,雖拔得快,當先地卻撞正斬馬刀,一擊之下,連人帶刀皆被劈斷。
“刺客!還不退後!………當!”
後面的護衛終於反應過來,一面急催軟轎退後,一面擁上前來,欲擋住這駭人的一片刀光。但見大刀過處,如錐破浪,眾護衛紛紛辟易,雖盡力往那漢子身上招呼,卻哪裡近得了身?斬馬刀連砍斷數柄腰刀,直逼近轎前,秦檜在轎中如痴如傻,全無往日的機靈,連趨避也不曉得,只知那煞神越來越近,卻無力應對。
但這漢子卻也不妙,雖將眾護衛一陣亂刀逼開,不顧生死殺到轎前,只是身後被逼退的護衛們再次虎撲而來,一柄大刀哪裡擋得過許多?眼看軟轎越來越近,背上連中數刀,便拼了命,能換得秦檜命麼?
但這漢子竟不曾半分猶豫,斬馬刀所向,居然堪堪劈到了軟上,但聽得“嚓!”地一聲,轎柱應聲而斷,但偏生此時這軟轎居然及時退卻了一步,長刀不能深入進去,待此刀力竭,新力未生之際,十餘柄腰刀齊齊斬下,這漢子手足連中十餘刀,斬馬刀脫手飛出,卻遠遠高出轎頂,落入御道青磚上,嗆啷啷滾了十餘丈遠。
“秦檜!”
這漢子在地上掙動,目眥欲裂,身上十來柄刀逼住,哪裡還能夠動彈半分?
秦檜轎邊護衛見機得快,不敢再入大內,擁著軟轎返秦府而去,去時比來時快得多了。
午時,臨安大亂,神武營與殿前司軍盡出,連臨安府捕快都跑得比往日快了數倍。楊存中卻與別個不同,雖不曾得到那兇器在手,卻參加了現場勘察,曉得那是軍中才有的制式斬馬刀,專為斬金人騎軍所鑄,莫說一般草莽間得不到,連臨安眾軍中,也只有殿前司軍才有!
果然,未到巳時,麾下已經來報,殿前司右軍都統制蔡晉所部小校施全點卯未到,同時失卻的是其慣用的斬馬刀!
楊存中腦內“嗡”地一聲,曉得事情已經大條了,雖將殿前司軍盡數遣出,四下追緝莫須有的“餘黨”,卻一邊將蔡晉召至府上,喝問道:“蔡將軍好大膽子!竟然敢教唆屬下小校刺殺當朝丞相!不怕誅九族麼?”
蔡晉豈會不曉得施全失蹤的訊息?當楊存中點卯之時,早曉得大事不妙,眼下聽得此問,滿面脹紅,拱手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