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的手勢輕緩,那觸肌而化的冰水涼涼地從面頰滑落至脖頸,冰涼的一道滾落,連他的聲音聽在耳邊有些恍惚,“朕不能不忌諱他,從小,父皇就最疼老六,數次要立他為太子。若非群臣反對,今日坐在朝堂御座上的人就不是朕了。何況詩書也好,騎射也罷,父皇悉心教導,自然每一樣都勝過朕。如今,他又手握兵權,萬一他起了汝南王昔日之心……朕不能不防!”
我心中一陣陣發寒,寒得生出屢屢生疼意味,“皇上,六王不會!”
他猛地將手中冰塊用力一擲,那冰塊骨碌碌滾了出去,留下一滴散碎的冰珠與水痕,反射著外頭雪白天光,似有刀刀寒影。他面容深沉,斥道:“你不是他怎知他的心思,難道他有什麼心思都對你說!朕早就知道他對你別有心思!”
我忙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揣度著六王素來對皇上的恭謹……”
“再恭謹的人手裡有了兵權也會生異心,何況父皇本就屬意過他當太子,難保他不對皇位有覬覦之心!”他面色陰沉不定,眼中閃過狐疑的幽光,冷然道:“何況皇家本無手足之情,唯有君臣之分。朕說句不好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宛若被人當頭灌入千年冰水,那透骨的寒意迅即從腦海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我凍得手足發麻,不能動彈,只覺得無數冰冷長針鋒利地刺入腦中,痛得我無法思考。我本能得喊:“皇上!六王是您親弟弟——”
“當然朕決定與母后爭得皇位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他是朕的弟弟,這些年來朕厚待於他,已經是格外恩賞了。”他停一停,整張臉沁出陰隼的殺意,“昨夜與他長談,他與朕談起軍中之事,歷歷可數見解頗深。這個人用得好便罷了,用得不好便是朕的心腹大患,朕容他不得!”
我還欲再勸,“皇上三思,六王身負軍功並無過錯,皇上若要除他,恐怕反而損傷聖譽——”
“淑妃,你做事從來不教朕失望。”玄凌緩緩起身,將一個摺疊得精緻的紙包放置在桌上,“所以這次的事朕還是交給你去做,只能成功,絕不許敗。”他溫和地撫摸我的面頰,“你用你的行為告訴朕,你對他並無私心。朕是一定要除去老六的,只是朕想給你一個機會。”
我雙唇微微哆嗦,本能地搖著頭,去抗拒那包致命的毒粉。
他的聲音陰毒而蠱惑,“一切朕都已經安排好了。他此刻在桐臺等著朕與他去宴飲,你代替朕去,朕等你的好訊息。”
我掙扎著道:“皇上,那麼容臣妾去更衣。”
“不用更衣了。”他伸手為我扶正髮髻上的雙鳳衛珠金翅玉步搖,讓三縷金線串南珠薔薇晶尾墜恰到好處的垂在耳邊,又為我正一正楊妃色暗花流雲紋綾衫,“朕的嬛嬛永遠這樣美,朕若是老六,也會心甘情願喝下你玉手送上的毒酒。去吧!”
我木然被他推著起身,小廈子牢牢挽住我的手臂往桐花臺去。玄凌空洞的聲音沉沉在耳後,“事成之後,涵兒會是大周絕無異議的太子,因為他有一位深得朕信任又能幹的母妃。”
回眸的瞬間,光線暗淡的疏影裡,他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幽遠難測,隱隱透出一縷暗紫劍光,冷硬銳利,直刺向桐花臺方向。
前無去路,後退,亦只有死路。
妃色裙裾散若流雲輕輕掠過漢白玉地面,因著殿中設宴,桐花臺的地面皆用清水沖洗過,光可鑑人。小廈子悄然引我入內室,碧玉珠簾子悠然作聲,簾後的他已經肅然起身,行李等候。
“是我。”隔著一掛碧玉珠簾,我用舌尖壓住牙齒的顫抖,溫言道:“王爺不必客氣。”
桐花臺殿閣中幃簾已卷,暮光迷離。小廈子上前打起簾子,碧瑩瑩的珠光之後,他著一襲銅色長衣,長髮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視的瞬間,窗外有燻然溜入細竹簾的風,在黃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來愈溫柔繾綣,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我有一瞬的恍惚,桐花臺嘉木繁翠,陰陰如舊,映著暮晚天光,涼風滿袖,牆角夕顏盛開若清雪漫漫,彷佛時空倏然逆轉,又回到初入宮闈的少年時光,還是那年七月末的夜,與他初會於桐花臺。
紫奧城的日子綿長地似一縷越拉越長的絲線,在沉溺般的寂寞中,總是常常會想起凌雲峰的那些日子,想起久未謀面的他。那麼久的思念之後,此刻只深切地盼望著,只要永遠不要見他,不要有這樣的相對就好。
小廈子打了千兒陪笑道:“皇上午覺睡得不香,此刻還很睏倦,所以先遣娘娘先來陪王爺喝幾杯。皇上更衣後即刻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