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情,一顆心,已沉沉墜入冰雪之中,遍體發涼。
玄凌一人臥在涼*上,並未因我的入殿而起身。我如常斂衣,如常行李,如常問安,他並未轉身,只含糊道:“恩,你來了。”
我並不敢多話,只在他身邊靜靜坐下,塌邊擱著一把障面用的團扇,不知是哪個嬪妃留下的。我只依稀覺得眼熟,扇柄是鎏金鏤空的雕花,垂著杏子紅的流蘇,極明豔的顏色,扇面做成了盛開的蓮花形狀,蒙著素紈,上面繡著連綿不盡的“遠山含煙”圖,徹徹底底的綠色深淺不一,看得久了,眼前會微微發暈。
我見玄凌只是閉著眼,額頭有細密的汗珠不斷沁出,隨手撿起那把扇子,輕緩地替他扇著,溫柔笑道:“四郎睡的好熱,看滿臉的汗……”
玄凌霍然坐起,只朝我瞪了一眼,狠狠一掌打在了我臉上。
這一下猝起突然,我痛得臉頰一陣發麻,眼前金星亂晃,登時怔在了當地。侍奉他多年,這是我第一次捱打,甚至連從來被他禁足宮禁,亦未曾受過他一指頭。
忍著淚,我伏下身道:“皇上要打,臣妾不敢多言,只是臣妾做錯了什麼?還請皇上明白示下。”
“明白示下?”他滿頭滿腦的汗,唇角浮上的冷笑與這溫煦的季節全然不符,“朕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撫著臉頰熱辣辣之處,含淚仰起頭道:“臣妾以為事無不可對人言,皇上但說無妨,臣妾洗耳恭聽。”
膠凝的氣氛微微叫人窒息,玄凌微微地眯著眼睛,有一種細碎的冷光似針尖一樣在他的眸底刺出,“昨日在御苑,你和玄清做了些什麼?”
我心頭一震,急忙靜下心氣,淡淡道:“光天化日之下,御苑中人來人往,皇上以為臣妾能與六王做什麼?不過偶遇六王,互相問了安好,六王又很喜歡雪魄,抱了會兒。”我想一想,“親王抱帝姬或皇子雖然不合規制,可是六王風塵僕僕歸來,她抱過雪魄,臣妾也無從勸阻。”我心底一酸,“畢竟雪魄是六王的侄女,臣妾也不能罔顧叔侄之情。”
他靜默片刻,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叔侄之情?也能讓你與他含悲含喜說上大半日話嗎?你真當朕什麼都看不出來!當年太后與……”他滿目怒色,生生忍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我心頭大震,終於明白是什麼事讓他耿耿於懷——昔年攝政王與太后只是,玄凌不是不知!我沉默與他對視,靜靜道:“臣妾含悲含喜,亦是為了玉隱,她不比臣妾日日有夫君陪伴,只能守著孤燈日日夜夜盼六王回來一敘夫妻之情,玉隱是臣妾義妹,臣妾關心她也是情理之中。”
他冷笑,握住我下巴的手指加了幾分力道,“到底是你盼著玄清歸來還是玉隱,你自己心中有數!”
下頜隱隱作痛,我直視他的目光,“說實話,臣妾並不希望六王歸來,因為六王回宮,皇上性子喜怒無常,疑心妻兒,合宮不得安生。”我索性一氣說出來,“皇上曾為珝貴嬪一句勸說而冷落她,如今又要為六王與臣妾閒話家常而疑心臣妾,皇上若有真憑實據,大可廢黜臣妾,臣妾絕無怨言!”
“真憑實據!”他鬆開握住我下頜的手,“他當年率軍不顧一切從摩格手中救你回來,你當真沒有絲毫感動?”
我以茫然與詫異迎上他冰冷的雙眸,跪得生疼的膝蓋一軟,顫聲道:“不是皇上派六王來救臣妾的麼!”
玄凌微微愕然,旋即平靜下來,眼底那種寒冷逐漸融化,“當然,是朕吩咐他的。”
我“哦”了一聲,只是詫然,“若皇上是派李長前來,臣妾難道也要為李長感動,當然是感激皇上用心良苦!”我假意道:“何況臣妾至今深怨六王,怎容許玉姚跟隨大軍而來,以致摩格看重玉姚奪去做了大妃,臣妾生生失去胞妹,如今數年也見不上一面。”
有須臾的沉靜,聽得風聲漱漱,撩撥窗外密密匝匝的荷葉,輕觸有譁然聲。他的神色逐漸溫和下來,伸手撫摸我被打的腫處,問:“疼不疼?”
我索性紅了眼圈,指一指心口,“這裡疼。”
他摟住我的肩膀正欲安慰,忽然又冷了臉色,“你既怨他,怎的又與他說那麼久的話?”
我垂下臉低低啜泣,“當年臣妾深受華妃之苦,為了政事臣妾亦能忍耐,如今六王再不好也是臣妾的妹夫,皇上的手足,臣妾怎會不識忍耐,做好場面功夫!”
他一怔,神色又柔和些許,起身從榻前的景泰藍大甕裡取出幾塊半融的碎冰,他手勢溫柔,輕輕在我腫起的面頰輕敷,那冰塊的寒意極冷極冷滲進肌膚裡,激得我汗毛倒豎,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