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的時候,左司老頭兒卻是破天荒的沒有老實呆在自己的那一畝三分上鼓搗他的寶貝,而是被莊隨遠派去的一輛馬車接到了城外紀千赫的行宮別院。
彼時的紀千赫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躺在床上毫無神智,臉色奇差,看不出半分的血色,額頭上的冷汗不住往外冒,蘇彤剛把冷帕子給替換下來,就又有汗水順著鬢邊滾落。
蘇彤看的心焦不已,不住的換著帕子,一邊不住的扭頭去看外面,盼著莊隨遠早些回來。
“這一次王爺受傷牽引了舊疾復發,才剛睡下就發起了高熱,這會兒人都叫不醒了。”莊隨遠一邊引著左司老頭兒進來,一邊憂心忡忡的解釋,“王爺這些年征戰沙場,受過的大傷小傷無數,還都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
“你也不看看他這都多大年紀了?還當他是十幾二十歲的壯小夥子嗎?”左司老頭兒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腳下步子飛快。
“巫醫!”蘇彤連忙從床邊起身站起來。
左司老頭兒擺擺手示意兩人站到一一邊,見著紀千赫的樣子他倒是沒怎麼震驚,只是很大聲音的嘆了口氣,嘆的莊隨遠和蘇彤都跟著心肝兒一顫。
紀千赫這一次舊疾復發帶起的後果十分嚴重,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連左司老頭兒被請來了都不自知,腦子看似昏昏沉沉的,意識裡卻是分外清晰,許多被他刻意埋藏心裡多年的舊事潮水一般湧現。
許多年了,他都強行壓制自己不讓自己去回想,可是這一刻人在病中,卻是完全失去控制。
那些往事,明明已經過去了血多的光陰歲月,本以為應該是被蒙了塵,可是這一刻入夢還是光鮮如初,幾乎還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年春天草原上面蕩起的微風拂過臉頰的感覺。
馬場上,四野空曠,他坐在外圍的欄杆上托腮看著遠處那少女屢次試圖攀爬上馬無果,又一再試探著,最後伏在馬兒耳邊細語呢喃滿是討好的模樣。
那個時候他從沒有想過自己也有那麼痴傻無聊的時候,竟然就在那草場邊緣百無聊賴的吹了整個下午的風。
“烈馬都只屈服於強者,你好話說得再多,沒有過硬的手段馴服它,你的話它也不聽不懂。”斜陽落下之前,他才終於失了耐性。
穿著一身素色騎裝的女子回頭,便見他彈了袍角從欄杆上一躍而下。
女子的模樣嬌俏,一雙眼睛尤為耀眼,一小燦爛,彷彿是夜空當中最為純澈不惹塵埃的星辰。
她看著他走近,卻無半分的驚慌和詫異,反而落落大方的撇了嘴調侃道:“我還以為有人在欄杆上掛了半天要等著被風乾呢,做什麼?看別人的笑話很快活嗎?”
紀千赫一愣,在那一瞬間突然就肆意的笑了出來——
他一直自己才是雅緻盎然的看客,不曾想對方卻是早就發現了他的存在。
那一場邂逅,彷彿就是命中註定的劫數,一眼的目光定格,再無法將那人淡出視線和心房之外。
草原上策馬馳騁的快意,夕陽下漫步山頭的閒適,乃至於鬧市人群之中,那女子回眸一笑的一眼目光都能以最特別的方式入主他的內心,世間萬物,紛雜吵嚷都可以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而被遺忘和忽略忘卻,滿心滿眼,都只剩下那一個人。
那是個總是十分開朗快樂的女子,他甚至一度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魔力支撐才能給了她那樣無窮無盡的快樂,每一次的遇見,每一刻的相處,她都是那般,笑的開懷燦爛,肆意而奔放,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束縛和陰霾,彷彿她生而便應該是這樣。
他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她沒心沒肺,可也就是著了魔一般的喜歡她那樣開朗活潑的模樣。
那日午後,兩人並肩躺在樹蔭下躲避烈日,斷斷續續的說著話。
雖然四野的風聲凜冽,卻是絲毫也影響這一刻靜謐寧靜的好心情。
那女人真的是很多話,就算你一句也不接,她也能滔滔不絕的自顧說上個把時辰,偏生的她天生一副好嗓音,聽的多久也不會叫人覺得聒噪厭煩。
“紀勻,你說我如果可以一直留在這裡多好?這裡的山海擴大,總讓我覺得自己也是自由的。”她的聲音很大,帶著無限愉悅的嚮往,可轉身又是破天荒的一場嘆息,“可惜不能呢,父親一定不會答應。”
“這種地方荒涼乏味,你留在這裡做什麼?”他仰躺在她旁邊閉目養神,“你若是喜歡這裡,來日我叫人在此處圍幾座山頭,修建一座獵場莊園出來,每年過來住上幾個月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