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看著她的腳,思考著鞋子的尺寸。
這樣啊……
她也是……
一瞬間,我看到少女的背影。
草薙背對我,邁開步伐。她上衣的背後有兩條摺痕,我的目光追隨那道痕跡好一陣子。綠色的制服,肩頭有小小的金屬製星星,不時地反射出短暫的光芒。
飛機跑道和剛剛一樣沒有改變,乾燥的空氣停滯在原地,就像死人的臉一樣溫柔。這天氣連鳥都懶得飛翔,樹葉還喀吱喀吱地緊咬著枝椏。抵抗正是生命的證明,縱使這種行為是重複持續卻又白費力氣。
為了相信活著,就一定要抵抗什麼。
我撿起菸蒂,握在一隻手裡。草薙已經走遠了。她,沒有那種讓人討厭的人工香味。我往停機棚的反方向走去。
草薙水素乍看之下像是二十多歲。她好像是沒有化妝,頭髮也很短,加上還戴著一副頗具古意的眼鏡,很明顯地,她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老成而努力地勉強自己。她為了誰而這麼努力呢?在這個基地裡,駕駛員、維修員、其他的職員和事務員,全部加起來也才十個人。
我們駕駛員在這群人裡算是比較年輕的,草薙跟我們比起來雖然多些大人的穩重,可是一出基地之外,因為近來年輕的同伴非常罕見,所以草薙的年輕就顯得相當引人注目。說草薙是特別的,一點也不為過。
如果身處都會區,多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草薙的年輕可能還不會那麼明顯;然而在這樣的鄉下地方,想要隱瞞年齡是很勉強的。只因為年輕就被人認為屬於基爾特連,說起來也相當無奈,而且馬上就會被人聯想是在從事什麼樣的工作——戰鬥法人組織或幾近違法的宗教法人團體,是哪一種呢?到任當天的晚上,土岐野帶我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宗教法人團體的根據地之一。這是個在這方面界限非常分明的時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產生這種界限的呢?
大概是在第二次大戰之後,那個實驗開始時……從那時開始……
一開始,一定都沒人察覺吧。然而……詳細的情況究竟如何,如今已不得而知。
正確的資訊,已經不在了吧?
正確的資訊,早就消逝了。
我丟掉手上的菸蒂,蹲下來把鬆掉的鞋帶重新綁好。我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真的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第一次自己綁鞋帶的光景。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母親或姐姐幫我綁的,不過後來因為要上學,開始必須一個人自理生活。因為鞋子穿在自己的腳上,所以鞋帶非常地難綁,就像襯衫的紐扣那樣,如果不是穿在自己身上的話就可以輕易地扣起來,偏偏穿在自己身上,紐扣就會突然變得很難扣。
人類可以輕易毆打別人的臉,卻對自己的臉下不了手。
在東西變成自己的那一瞬間,就會無法出手。
人類不會破壞自己的東西。
我,不會破壞自己。
就算我可以破壞他人,卻無法破壞自己。
每當我綁一次鞋帶,就會想起剛剛的事。
母親和姐姐已經不在了,她們兩人都死了。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正因為如此,我必須自己綁鞋帶。然而鞋子的尺寸,應該永遠都只能維持這樣吧。
2
之後我又散步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回到房間淋浴。熱水實在是不夠熱。洗完澡後,我去停機棚看看飛機的狀況,結果看到笹倉仰躺在手推車裡睡覺。雖然有一股想要把他連人帶車推起來轉圈圈的衝動,可是我和他的感情還沒好到可以開這種玩笑。我的飛機雖然整流罩被拆了下來,不過其他的配件都回到應在的位置上,這讓我稍微鬆了口氣。
“修好了嗎?”我走近手推車,開口問笹倉。
他張開一雙眼睛,看見是我,沉默地點頭。
“原因是什麼?”
“我下次再慢慢跟你說。”
“謝謝。”
我低頭鑽出鐵卷門外。
聽到引擎的聲音傳來,我抬頭仰望。出勤的三架飛機回來了,他們正繞到下風處,是打算著陸吧。
看見他們全員平安歸來,我決定到街上去走走。即使現在還在執勤中,可是很明顯地,此刻不會有我的工作。不過,雖然我認為應該不會發生問題,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回到停機棚裡,用裝設在鐵捲簾門附近的內線電話撥到草薙的辦公室裡。
“我是函南。我想外出去吃飯。”
“你明天上午有排班,儘量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