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還帶點豪氣;次句說“時清返故鄉”似乎頗為慶幸;在三句所謂“十萬漢軍零落盡”的背景下尤見生還之難能,似乎更可慶幸。末了集中為人物造象,那老兵在黃昏時分吹笛,似乎還很悠閒自得呢。
以上說的都是“似乎”如此,當讀者細玩詩意卻會發現全不如此。通篇詩字裡行間、尤其是“獨吹邊曲向殘陽”的圖景中,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哀傷。“殘陽”二字所暗示的日薄西山的景象,會引起一位“頭白”老人什麼樣的感觸?那幾乎是氣息奄奄、朝不慮夕的一個象徵。一個“獨”字又交代了這個老人目前處境,暗示出他從軍後家園所發生的重大變故,使得他垂老無家。這個字幾乎抵得上古詩《十五從軍徵》的全部內容:少小從軍,及老始歸,而園廬蒿藜,身陷窮獨之境。從“少年”到“頭白”,多少年的殷切盼望,俱成泡影。
而此人畢竟是生還了,而更多的邊兵有著更其悲慘的命運,他們暴骨沙場,是永遠回不到家園了。“十萬漢軍零落盡”,就從側面落筆,反映了唐代人民為戰爭付出的慘重代價,這層意思卻是《十五從軍徵》所沒有的,它使此絕句所表達的內容更見深廣。這層意思透過倖存者的傷悼來表現,更加耐人玩味。而這傷悼沒明說出,是透過“獨吹邊曲”四字見出的。邊庭的樂曲,足以勾起征戍者的別恨、鄉思,他多年來該是早已聽膩了。既已生還故鄉,似不當更吹。卻偏要吹,可見舊恨未消。這大約是回家後失望無聊情緒的自然流露吧!他西向邊庭(“向殘陽”)而吹之,又當飽含對於棄骨邊地的故人、戰友的深切懷念,這又是日暮之新愁了。“十萬漢軍零落盡”,而倖存者又陷入不幸之境,則“時清”二字也值得玩味了,那是應加上引號的。
可見此詩句意深婉,題旨與《十五從軍徵》相近而手法相遠。古詩鋪述豐富詳盡,其用意與好處都易看出;而“作絕句必須涵括一切,籠罩萬有,著墨不多,而蓄意無盡,然後可謂之能手,比古詩當然為難”(陶明濬《詩說雜記》),此詩即以含蓄手法抒情,從淡語中見深旨,故能短語長事,愈讀愈有味。
(周嘯天)
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高蟾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
關於此詩有一段本事,見《唐才子傳》:“(高蟾)初累舉不上,題詩省牆間曰:”冰柱數條搘白日,天門幾扇鎖明時。陽春發處無根蒂,憑仗東風次第吹‘,怨而切。是年人論不公,又下第。上馬侍郎雲(詩從略)。“晚唐科舉場上弊端極多,詩歌中有大量反映,此詩就是其中著名的一首。
唐代科舉尤重進士,因而新進士的待遇極優渥,每年曲江會,觀者如雲,極為榮耀。此詩一開始就用“天上碧桃”、“日邊紅杏”來作比擬。“天上”、“日邊”,象徵著得第者“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地位不尋常:“和露種”、“倚雲栽”比喻他們有所憑恃,特承恩寵:“碧桃”、“紅杏”,鮮花盛開,意味著他們春風得意、前程似錦。這兩句不但用詞富麗堂皇,而且對仗整飭精工,正與所描摹的得第者平步青雲的非凡氣象悉稱。
《鏡花緣》第八十回寫打燈謎,有一條花名謎的謎面就借用了這一聯現成詩句。謎底是“凌霄花”。非常切貼。“天上碧桃”、“日邊紅杏”所以非凡,不就在於其所處地勢“凌霄”嗎?這裡可以體會到詩句暗含的另一重意味。唐代科舉慣例,舉子考試之前,先得自投門路,向達官貴人“投卷”(呈獻詩文)以求薦舉,否則沒有被錄取的希望。這種所謂推薦、選拔相結合的辦法後來弊端大啟,晚唐尤甚。高蟾下第,自慨“陽春發處無根蒂”,可見當時靠人事“關係”成名者大有人在。這正是“碧桃”在天,“紅杏”近日,方得“和露”“倚雲”之勢,又豈是僻居於秋江之上無依無靠的“芙蓉”所能比擬的呢?
第三句中的秋江芙蓉顯然是作者自比。作為取譬的意象,芙蓉是由桃杏的比喻連類生髮出來的。雖然彼此同屬名花,但“天上”、“日邊”與“秋江”之上,所處地位極為懸殊。這種對照,與左思《詠史》名句“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類似,寄託貴賤之不同乃是“地勢使之然”。這裡還有一層寓意。秋江芙蓉美在風神標格,與春風桃杏美在顏色妖豔不同。《唐才子傳》稱“蟾本寒士,……性倜儻離群,稍尚氣節。人與千金無故,即身死不受”,又說“其胸次磊塊”等等。秋江芙蓉孤高的格調與作者的人品是統一的。末句“不向東風怨未開”,話裡帶刺。表面只怪芙蓉生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