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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部分

白居易

把君詩卷燈前讀,詩盡燈殘天未明。

眼痛滅燈猶暗坐,逆風吹浪打船聲。

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遇刺身死,白居易上書要求嚴緝兇手,因此得罪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他被攆出長安,九月抵襄陽,然後浮漢水,入長江,東去九江。在這寂寞的謫戌旅途中,他想念那早五個月遠謫通州(州治在今四川達縣)的好朋友元稹。在漫長水途中,一個深秋的夜晚,詩人伴著熒熒燈火,細讀微之的詩卷,寫下了這首《舟中讀元九詩》。

這首小詩,字面上“讀君詩”,主題是“憶斯人”,又由“斯人”的遭際飄零,轉見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詩境一轉一深,一深一痛。“眼痛滅燈猶暗坐”,已經讀了大半夜了,天也快要亮了,為什麼詩人還要“暗坐”,不肯就寢呢?讀者自然而然要想到:由於想念微之,更想起壞人當道,朝政日非,因而,滿腔洶湧澎湃的感情,使得他無法安枕。此刻,他兀坐在一個小船內。船下江中,不斷翻卷起狂風巨浪;心頭眼底,象突然展現一幅大千世界色彩黯淡的畫圖。這風浪,變成了“逆風吹浪打船聲”;這是一幅富有象徵意義的畫圖,悲中見憤,溶公義私情於一爐,感情複雜,容量極大。

悽苦,是這首小詩的基調。這種悽苦之情,透過“燈殘”、“詩盡”、“眼痛”、“暗坐”這些詞語所展示的環境、氛圍、色彩,已經渲染得十分濃烈了,對讀者形成一種沉重的壓力。到“眼痛滅燈猶暗坐”,壓力簡直大到了超過人所能忍受的程度。突然又傳來一陣陣“逆風吹浪打船聲”,象塞馬悲鳴,胡笳嗚咽,一起捲入讀者的耳裡、心中。這聲音裡,充滿了悲憤不平的感情。讀詩至此,自然要坐立不安,象韓愈聽穎師鼓琴時那樣:“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了。詩的前三句蓄勢,於敘事中抒情;後一句才譁然開啟感情的閘門,讓激浪渦流咆哮奔鳴而下,讓樂曲終止在最強音上,收到了“四弦一聲如裂帛”的最強烈的音樂效果。

如果你反覆吟哦,還會發現這首小詩在音律上的另一個特點。向來,詩家最忌“犯復”,即一詩中不宜用重複的字,小詩尤其如此。這首絕句,卻一反故常,四句中三用“燈”字。但是,我們讀起來,絲毫不感重複,只覺得較之常作更為自然流瀉。原來,詩人以這個燈字作為一根穿起一串明珠的綵線,在節律上形成一句緊連一句的效果。音節蟬連,委蛇曲折,如金蛇盤旋而下,加強了表達的力量。

(賴漢屏)

放言五首(其一)

放言五首(其一)

白居易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白居易七律《放言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詩前有序:“元九④在江陵時有《放言》七句詩五首,韻高而體律,意古而詞新。……予出佐潯陽,未屆所任,舟中多暇,江上獨吟,因綴五篇,以續其意耳。”據序文可知,這是憲宗元和十年(815)詩人被貶赴江州途中所作。當年六月,詩人因上疏急請追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兇手,遭當權者忌恨,被貶為江州司馬。詩題“放言”,就是無所顧忌,暢所欲言。組詩就社會人生的真偽、禍福、貴賤、貧富、生死諸問題縱抒己見,宣洩了對當時朝政的不滿和對自身遭遇的忿忿不平。此詩為第一首,放言政治上的辨偽──略同於近世所謂識別兩面派的問題。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底事,何事,指的是朝真暮偽的事。首聯單刀直入地發問:早晨還裝得儼乎其然,到晚上卻揭穿了是假的,古往今來,什麼樣的怪事沒出現過?可有誰預先識破呢?開頭兩句以反問的句式概括指出:作偽者古今皆有,人莫能辨。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頷聯兩句都是用典。臧生,即春秋時的臧武仲,當時人稱他為聖人,孔子卻一針見血地斥之為憑實力要挾君主的奸詐之徒。寧子,即甯武子,孔子十分稱道他在亂世中大智若愚的韜晦本領。臧生奸而詐聖,寧子智而佯愚,性質不同,作為則一。然而可悲的是,世人只愛臧武仲式的假聖人,哪曉得世間還有甯武子那樣的高賢?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頸聯兩句都是比喻。草叢間的螢蟲,雖有光亮,可它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水,雖呈球狀,難道那就是珍珠嗎?然而它們偏能以閃光、晶瑩的外觀炫人,人們又往往為假象所矇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