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豐富的聯想,給人以深刻難忘的印象。
(何慶善)
後宮詞
後宮詞
白居易
淚溼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這首詩是代宮人所作的怨詞。前人曾批評此詩過於淺露,這是不公正的。詩以自然渾成之語,傳層層深入之情,語言明快而感情深沉,一氣貫通而絕不平直。
詩的主人公是一位不幸的宮女。她一心盼望君王的臨幸而終未盼得,時已深夜,只好上床,已是一層怨悵。寵幸不可得,退而求之好夢;輾轉反側,竟連夢也難成,見出兩層怨悵。夢既不成,索性攬衣推枕,掙扎坐起。正當她愁苦難忍,淚溼羅巾之時,前殿又傳來陣陣笙歌,原來君王正在那邊尋歡作樂,這就有了三層怨悵。倘使人老珠黃,猶可解說;偏偏她盛鬢堆鴉,紅顏未老,生出四層怨悵。要是君王一直沒有發現她,那也罷了;事實是她曾受過君王的恩寵,而現在這種恩寵卻無端斷絕,見出五層怨悵。夜已深沉,瀕於絕望,但一轉念,猶翼君王在聽歌賞舞之後,會記起她來。於是,斜倚熏籠,濃燻翠袖,以待召幸。不料,一直坐到天明,幻想終歸破滅,見出六層怨悵。一種情思,六層寫來,盡纏綿往復之能事。而全詩卻一氣渾成,如筍破土,苞節雖在而不露;如繭抽絲,幽怨似縷而不絕。短短四句,細膩地表現了一個失寵宮女複雜矛盾的內心世界。夜來不寐,等候君王臨幸,寫其希望;聽到前殿歌聲,君王正在尋歡作樂,寫其失望;君恩已斷,仍斜倚熏籠坐等,寫其苦望;天色大明,君王未來,寫其絕望。淚溼羅巾,寫宮女的現實;求寵於夢境,寫其幻想;恩斷而仍坐等,寫其痴想;坐到天明仍不見君王,再寫其可悲的現實。全詩由希望轉到失望,由失望轉到苦望,由苦望轉到最後絕望;由現實進入幻想,由幻想進入痴想,由痴想再跌入現實,千迴百轉,傾注了詩人對不幸者的深摯同情。
(賴漢屏)
夜箏
夜箏
白居易
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闇低容。
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
若要把白居易《琵琶行》裁剪為四句一首的絕句,實在叫人無從下手。但是,《琵琶行》作者自己這一首《夜箏》詩,無疑提供了一個很精妙的縮本。
“紫袖”、“紅弦”,分別是彈箏人與箏的代稱。以“紫袖”代彈者,與以“皓齒”代歌者、“細腰”代舞者(李賀《將進酒》:“皓齒歌、細腰舞”)一樣,選詞造語甚工。“紫袖紅弦”不但暗示出彈箏者的樂妓身分,也描寫出其修飾的美好,女子彈箏的形象宛如畫出。“明月”點“夜”。“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倘如“舉酒欲飲無管絃”,那是不免“醉不成飲”的。讀者可以由此聯想到潯陽江頭那個明月之夜的情景。
次句寫到彈箏。連用了兩個“自”字,這並不等於說獨處(詩題一作“聽夜箏”,儼然就有聽者在),而是旁若無人的意思。它寫出彈箏者已全神傾注於箏樂的情態。“自彈”,是信手彈來,“低眉信手續續彈”,得心應手:“自感”,則見彈奏者完全沉浸在樂曲之中。唯其“自感”,方能感人。“自彈自感”把演奏者靈感到來的一種精神狀態寫得維妙維肖。舊時樂妓大抵都有一本心酸史,詩中的箏人雖未能象琵琶女那樣斂容自陳一番,僅“闇低容”三字,已能使人想象無窮。
音樂之美本在於聲,可詩中對箏樂除一個籠統的“彈”字幾乎沒有正面描寫,接下去卻集中筆力,寫出一個無聲的頃刻。這無聲是“弦凝”,是樂曲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這無聲是“指咽”,是如泣如訴的情緒上升到頂點所起的突變;這無聲是“聲停”,而不是一味的沉寂。正因為與聲情攸關,它才不同於真的無聲,因而聽者從這裡獲得的感受是“別有深情一萬重”。
詩人就是這樣,不僅引導讀者發現了奇妙的無聲之美(“此時無聲勝有聲”),更透過這一無聲的頃刻去領悟想象那箏曲的全部的美妙。
《夜箏》全力貫注的這一筆,不就是《琵琶行》“冰泉冷澀弦疑絕,疑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情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一節詩句的化用麼?
但值得注意的是,《琵琶行》得意的筆墨,是對琶樂本身繪聲繪色的鋪陳描寫,而《夜箏》所取的倒是《琵琶行》中用作陪襯的描寫。這又不是偶然的了。清人劉熙載說:“絕句取徑深曲”,“正面不寫寫反面,本面不寫寫背面、旁面,須如睹影知竿乃妙。”(《藝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