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句寫友人乘舟出發後所見江上景色。時值深秋,兩岸青山,霜林盡染,滿目紅葉丹楓,映襯著一江碧綠的秋水,顯得色彩格外鮮豔。這明麗之景乍看似與別離之情不大協調,實際上前者恰恰是對後者的有力反襯。景色越美,越顯出歡聚的可戀,別離的難堪,大好秋光反倒成為添愁增恨的因素了。江淹《別賦》說:“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借美好的春色反襯別離之悲,與此同一機杼。這也正是王夫之所揭示的:“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姜齋詩話》)的藝術辯證法。
這一句並沒有直接寫到友人的行舟。但透過“水急流”的刻畫,舟行的迅疾自可想見,詩人目送行舟穿行於夾岸青山紅葉的江面上的情景也宛然在目。“急”字暗透出送行者“流水何太急”的心理狀態,也使整個詩句所表現的意境帶有一點逼仄憂傷、騷屑不寧的意味。這和詩人當時那種並不和諧安閒的心境是相一致的。
詩的前後聯之間有一個較長的時間間隔。朋友乘舟走遠後,詩人並沒有離開送別的謝亭,而是在原地小憩了一會。別前喝了點酒,微有醉意,朋友走後,心緒不佳,竟不勝酒力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薄暮時分。天色變了,下起了雨,四望一片迷濛。眼前的江面,兩岸的青山紅葉都已經籠罩在濛濛雨霧和沉沉暮色之中。朋友的船呢?此刻更不知道隨著急流駛到雲山霧嶂之外的什麼地方去了。暮色的蒼茫黯淡,風雨的迷濛悽清,酒醒後的朦朧彷彿中追憶別時情景所感到的悵惘空虛,使詩人此刻的情懷特別悽黯孤寂,感到無法承受這種環境氣氛的包圍,於是默默無言地獨自從風雨籠罩的西樓上走了下來。(西樓即指送別的謝亭,古代詩詞中“南浦”、“西樓”都常指送別之處。)
第三句極寫別後酒醒的悵惘空寂,第四句卻並不接著直抒離愁,而是宕開寫景。但由於這景物所特具的悽黯迷茫色彩與詩人當時的心境正相契合,因此讀者完全可以從中感受到詩人的蕭瑟悽清情懷。這樣借景寓情,以景結情,比起直抒別情的難堪來,不但更富含蘊,更有感染力,而且使結尾別具一種不言而神傷的情韻。
這首詩前後兩聯分別由兩個不同時間和色調的場景組成。前聯以青山紅葉的明麗景色反襯別緒,後聯以風雨悽其的黯淡景色正襯離情,筆法富於變化。而一、三兩句分別點出舟發與人遠,二、四兩句純用景物烘托渲染,則又異中有同,使全篇在變化中顯出統一。
(劉學鍇)
客有卜居不遂薄遊隴因題
客有卜居不遂薄遊隴因題
許渾
海燕西飛白日斜,天門遙望五侯家。
樓臺深鎖無人到,落盡東風第一花。
如果不看詩題,上面這首許渾的絕句會被看作一首寫景詩。它寫的是在落花時節、日斜時光,遙望王侯第宅,所見到的樓臺層疊、重門深閉之景。但聯絡詩題看,它顯然是一首因事而題的託諷詩。它採用借物取喻,託景見意的手法,收到了言微旨遠、節短音長的藝術效果。
詩的第一句“海燕西飛白日斜”,表面寫日斜燕飛之景,實際寫在長安“卜居不遂”之客。周邦彥《滿庭芳》詞“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幾句,也是以燕喻人。但周詞中的“燕”還有修椽可寄,而許詩所寫的“燕”則因無椽可寄而孤飛遠去。據《幽閒鼓吹》記述,白居易應舉時曾謁見顧況,顧看了白的名字,開玩笑說,長安米貴,居住下來可不容易。這一傳說未必可信,卻可以說明,在唐代想卜居長安是很難的。詩中之客既“卜居不遂”,只得“薄遊隴”,而水和隴州在長安西方,所以詩句以“海燕西飛”影射此行。
與這第一句詩形成對照的是第三句“樓臺深鎖無人到”。兩句詩合起來,自然呈現出一個極不公平、極不合理的社會現象,這就是:一方面,來到長安的貧士尋不到一片棲身之地;另方面,重樓閒閉,無人居住。根據一些記載,當時的長安城內,高樓深院的甲第固比比皆是,長期廢置的大宅也所在多有。白居易的《秦中吟》曾對此加以揭露和抨擊。如《傷宅》詩說:“誰家起甲第,朱門大道邊。豐屋中櫛比,高牆外迴環。累累六七堂,簷宇相連延。一堂費百萬,鬱郁起青煙。”又《凶宅》詩說:“長安多大宅,列在街西東。往往朱門內,房廊相對空。……風雨壞簷隙,蛇鼠穿牆墉。”這些詩句都是徑陳其事,直指其失。但許渾的這首絕句,因為總共只有四句,二十八個字,不可能這樣鋪敘,就化繁為簡,化實為虛。在這句中只從樓臺的寂寥景象顯示白詩中所描述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