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是寧靜安謐的。第二句寫舟中檣竿上掛著照夜的燈,在月下燈光顯得沖淡而柔和。桅燈當有紙罩避風,故曰風燈。其時江間並沒有風,否則江水不會那樣寧靜,月影也不會那樣清晰可接了。一二句似乎都是寫景,但讀者能夠真切感到一個未眠人的存在(第一句已點出“人”字),這就是詩人自己。從“江月”寫到“風燈”,從舟外寫到舟內,由遠及近。然後再寫到江岸,又是由近移遠。由於月照沙岸如雪,沙頭景物隱略可辨,夜宿的白鷺屈曲著身子,三五成群團聚在沙灘上,它們睡得那樣安恬,與環境極為和諧;同時又表現出寧靜的景物中有生命的呼吸。這和平境界的可愛,惟有飽經喪亂的不眠人才能充分體會。詩句中洋溢著詩人對和平生活的嚮往和對於自然界小生命的熱愛,這與詩人憂國憂民的精神是一脈相通的。詩人對著“沙頭宿鷺”,不禁衷心讚美夜的“靜”美。由於他與自然萬類息息相通,這“靜”與“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的寂靜幽獨該有多少不同。忽然船尾傳來“撥剌”的聲響,使凝神睇視著的詩人猛地驚醒,他轉向船尾,那裡波光粼粼,顯然剛剛有一條大魚從那兒躍出水面。詩的前三句著力刻畫都在一個“靜”字,末句卻寫動、寫聲,似乎破了靜謐之境,然而給讀者的實際感受恰好相反,以動破靜,愈見其靜;以聲破靜,愈見其靜。這是陪襯的手法,適當把對立因素滲入統一的基調,可以強化總的基調。這是詩、畫、音樂都常採用的手法。詩的末兩句分寫魚、鳥,一動一靜,相反相成,抓住了江上月夜最有特點同時又最富於詩意的情景,寫得逼真、親切而又傳神,可見詩人體物之工。
此詩乍看上去,四句分寫月、燈、鳥、魚,各成一景,不相聯屬,確是“一句一絕”。然而,詩人透過遠近推移、動靜相成的手法,使舟內舟外、江間陸上、物與物、情與景之間相互關聯,渾融一體,讀之如身歷其境,由境會意。因而決不是什麼“斷錦裂繒”(胡應麟)。“老去詩篇渾漫與”,從詩題“漫成”可知是詩人一時得心應手之作,這種工緻而天然的境界不是徒事雕章琢句者能達到的。
(周嘯天)
短歌行贈王郎司直
短歌行贈王郎司直
杜甫
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
我能拔爾抑塞磊落之奇才。
豫章翻風白日動,鯨魚跋浪滄溟開。
且脫佩劍休徘徊。
西得諸侯棹錦水,欲向何門趿珠履?
仲宣樓頭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
眼中之人吾老矣!
《短歌行》是樂府舊題,稱短歌是指歌聲短促,這裡可能指音調的急促。王郎是年輕人,稱郎,名不詳。司直是糾劾的官。代宗大曆三年(768)春天,杜甫一家從夔州出三峽,到達江陵。這詩當是這年春末在江陵所作。
上半首表達勸慰王郎之意。王郎在江陵不得志,趁著酒興正濃,拔劍起舞,斫地悲歌,所以杜甫勸他不要悲哀。當時王郎正要西行入蜀,去投奔地方長官,杜甫久居四川,表示可以替王郎推薦,所以說“我能拔爾”,把你這個俊偉不凡的奇才從壓抑中推舉出來。下面二句承上,用奇特的比喻讚譽王郎。豫、章,兩種喬木名,都是優良的建築材料。詩中說豫、章的枝葉在大風中搖動時,可以動搖太陽,極力形容樹高。又說鯨魚在海浪中縱遊時可以使滄茫大海翻騰起來,極力形容魚大。兩句極寫王郎的傑出才能,說他能夠擔當大事,有所作為,因此不必拔劍斫地,徘徊起舞,可以把劍放下來,休息一下。
下半首抒寫送行之情。詩人說以王郎的奇才,此去西川,一定會得到蜀中大官的賞識,卻不知要去投奔哪一位地方長官。“趿珠履”,穿上裝飾著明珠的鞋。《史記。春申君傳》:“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仲宣樓,當是杜甫送別王郎的地方,在江陵城東南。仲宣是三國時詩人王粲的字,他到荊州去投靠劉表,作《登樓賦》,後梁時高季興在江陵建了仲宣樓。送別時已是春末,杜甫用飲佩的眼光望著王郎,高歌寄予厚望,希望他入川能夠施展才能。眼中之人,指王郎。最後一句由人及己,喟然長嘆道:王郎啊王郎,你正當年富力強,大可一展宏圖,我卻已衰老無用了!含有勸勉王郎及時努力之意。
這首詩突兀橫絕,跌宕悲涼。從“拔劍斫地”寫出王郎的悲歌,是一悲;作者勸他“莫哀”,到“我能拔爾”,是一喜。“拔劍斫地”,情緒昂揚,是一揚,“我能拔爾”,使情緒稍緩,是一落。“抑塞磊落”呼應悲歌,“我能拔爾”照應“莫哀”。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