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而已。我好孤獨。走出村外一步,除了冰就沒有別的了。既沒有書、沒有花、沒有河,也沒有水池。到任何地方,都只有冰而已。一望無際永無止境,所到之處盡是冰之荒野的無限延伸。
然而丈夫一面口吐著白氣,手指結著霜,以冰柱般的眼睛凝視著遠方,一面毫不厭倦精力充沛地從各種地方走到各種地方。而且立刻記住各種語言,和村子裡的人們以冰般堅硬的聲響互相對話。他們以認真的表情一連交談好幾小時。但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到底在那樣熱心地談著什麼。丈夫完全著迷於這個地方了。這裡有吸引丈夫的什麼存在著。剛開始我覺得非常生氣。感覺好象只有我一個人被遺棄了似的。我感覺好象被丈夫背叛了,忽視了似的。
於是,我終於在被厚冰團團圍繞的沉默世界裡,喪失了一切的力氣。一點一點逐漸地。而且終於連生氣的力氣也喪失了。我感覺的羅盤針般的東西似乎已經遺失在什麼地方。我迷失了方向,失去了時間,失去了自己存在的重量。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的。但一留神時,我已經一個人無感覺地被封閉在冰的世界中,在喪失所謂色彩的永遠冬季中了。即使在喪失絕大部份的感覺之後,只有一點我很清楚。在南極的這個我的丈夫已經不是以前我的丈夫了。並不是說有什麼地方不同。他和過去一樣依然很體貼我,對我溫柔地說話。而且我也很明白那是發自他真心的話。不過我還是知道。冰男已經和我在滑雪場的飯店所遇見的那個冰男不一樣了。但我卻無法向誰投訴這件事。南極的人都對他懷有好感,而我說的話他們一句也聽不懂。大家都吐著白氣,臉上結著霜,以硬梆梆的南極語開著玩笑、高談闊論、唱著歌。我一直一個人窩在飯店的房間裡,眺望著往後幾個月可能都無望放晴的灰色天空,學習著非常麻煩的(而且我不可能記得住的)南極語文法。
飛機場已經沒有飛機了。載我們來的飛機很快便飛走之後,已經沒有一架飛機在那裡著陸。而飛機滑行跑道終被埋在堅硬的厚冰之下。就像我的心一樣。
冬天來了,丈夫說。非常漫長的冬天。飛機不會來,船也不會來,一切的一切都會凍結成冰。看來我們只能等春天來了,他說。
發現自己懷孕是在來到南極三個月左右的時候。我很明白,自己即將生產的小孩會是小冰男。我的子宮凍僵、羊水中混合著薄冰。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肚子裡的那種冷。我很明白。那孩子將和父親一樣應該會擁有冰柱般的眼睛,手指上會結著一層霜。而且我也很明白,我們這新的一家人將永遠不再離開南極。永遠的過去,那毫無辦法的重量,將緊緊地絆住我們的腳。而我們已經再也無法掙脫它了。
現在我幾乎已經沒留下所謂心這東西了。我的溫暖已經極其遙遠地離我而去。有時候我甚至已經忘記那溫暖了。但總算還會哭。我真的是孤伶伶的一個人。置身在全世界中比誰都孤獨而寒冷的地方。我一哭,冰男就吻我的臉頰。於是我的眼淚便化成冰。於是他把那淚的冰拿在手中,把它放在舌頭上。嘿,我愛你喲,他說。這不是謊言。我很明白。冰男是愛我的。但不知從何方吹進來的風,把他凍成白色的話吹往過去再過去而去。我哭。化成冰的眼淚嘩啦嘩啦地繼續流著。在遙遠的冰凍的南極冰冷的家中。
…
熾天使書店joankeyin
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遇見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孩
四月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在原宿后街同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過。
不諱地說,女孩算不得怎麼漂亮,並無吸引人之處,衣著也不出眾,腦後的頭髮執著地帶有睡覺擠壓的痕跡。年齡也已不小了………應該快有30了。嚴格地說來,恐怕很難稱之為女孩。然而,相距50米開外我便一眼看出:對於我來說,她是個百分之百的女孩。從看見她身姿的那一瞬間,我的胸口便如發生地鳴一般的震顫,口中如沙漠幹得沙沙作響。
或許你也有你的理想女孩。例如喜歡足頸細弱的女孩,畢竟眼睛大的女孩,十指絕對好看的女孩,或不明所以地迷上慢慢花時間進食的女孩。我當然有自己的偏愛。在飯店時就曾看鄰桌一個女孩的鼻形看得發呆。
但要明確勾勒百分之百的女孩形象,任何人都無法做到。我就絕對想不起她長有怎樣的鼻子。甚至是否有鼻子都已記不真切,現在我所能記的,只有她並非十分漂亮這一點。事情也真是不可思議。
“昨天在路上同一個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過。”我對一個人說。
“唔,”他應道,“人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