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爬到上鋪去撫摸冷冰冰的被褥。
那一刻我懂了,“唯一”,並不是獨一無二。因為通常,當我們發現它並想去珍惜的時候,已然失去。
塔塔篇:3 奔跑 (1)
週四的晚上臨時通知,由於聖高是藝術生單招的重要考點,所以週五放假。我拿了幾件過季衣服,揹著我的大書包,步行了很遠的路去擠公車。在公車的最後一排位子觀望窗外的風景,是我最喜歡做的事——玫瑰大道不斷變更的門面招牌,充足的陽光和初春的薔薇,以及挽手逛街的情侶,以一種平靜且冷眼旁觀的淡漠心態,如同看一場重播了再重播的文藝片。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裡,小心翼翼地用鑰匙擰開門鎖。我聽見康柏蕙的聲音,酥軟且沉吟地,從她的臥室傳來。
“結婚?你覺得今時今日我會和你結婚?”
“孩子們都大了,有些事該面對還得面對啊……”
“可是很多事情……塔塔還不知道,別這樣,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隨便你,怎麼樣都隨便你……”
……哦,男人的聲音。我趕緊後退幾步到門口,將解開的鞋帶重新系好。電視機裡的廣告歌曲突然變得很大聲,我悄悄地離開了。從家出來之後,我一路向北往聖高的方向跑去。
經常像這樣,陷入一種奔跑的狀態。沒有任何目的性,不知背後那一股巨大的趨勢力從何而來,雙腿不自控而執著地不停交替。汗流浹背。呼吸紊亂。腹痛。口渴。然後自虐地大口大口喝冰鎮礦泉水。是一種發洩。
我認得他。初中二年級補習課結束之後,我回到家裡看見他們在客廳接吻。他是康柏蕙深愛的男人。他不是黎峻。康柏蕙曾經問我,你會讓他當自己的繼父嗎?我明瞭地告訴她,請不要把一些簡單的關係複雜化,也不要把自己的東西強加在別人身上,拐彎抹角,毫無意義。
康柏蕙和他的關係一直持續,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可觀的生活費打入賬戶,適時地添置傢俱、食物、電器,並不避諱我的目光,光明正大,偶爾刻意,有一種挑釁的意味。
這幾年康柏蕙的收入很少,維持生活的家用以及我的學費全靠那個男人在支援。我不在乎,假裝一無所知。這個世界,除了黎離,我對自身個體以外的任何東西都不興趣。“任何東西”,具有很強大的概括性,包括感情,人,動物,思維,距離,時間……
我只想黎離,想她的生活,她的近況,她的心情,彷彿籠罩在我心臟上的感情結界,彷彿記憶深處無限蔓延的黑色火焰,沉重而華麗,一輩子都循規蹈矩地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上固守著她,一輩子都不會逃離。
那天深夜的十點,當我就快奔跑到聖高的時候,我遇見了剛升上初三準備中考的黎離。在一個種植了私家柳樹的庭院路口,她和一個小混混勾肩搭背地迎面走來。
塔塔篇:3 奔跑 (2)
兩個人的手指夾著香菸,似乎在聊開心的事。黎離迎面看見我,驀地停住腳步,不說話,一動不動。我努力翹起唇角,裝作自然而然的樣子側過身讓路,我對她說:“沒想到會遇見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她從怔愣中回過神,對那個小混混順利地完成了遇見我時凝滯住的完美笑容,然後旁若無人地攬起他的胳膊。兩個人漸行漸遠,我聽見她故意抬高音量說:“哎,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如果換作從前,我絕不會追上去攔住她的去路,我會微笑著面對她的背影,幸福地感謝上帝讓我遇見她。可是今天不一樣,我多麼希望她能夠停下來,哪怕只留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也足以讓我覺得生活很美好。
“等等,黎離,請你等一等!”我輕輕喊住她,懦弱而膽怯的聲音很快融入深夜的喧囂與晚噪之中。她的背影在奶油黃色的路燈中微震一下,不理睬我,繼續向前走。
我以為我早已習慣了呆呆地目視她留下的背影,習慣了胸口的疼痛漫無邊際地將我掩埋卻還在強撐笑容,為什麼這一次竟是這樣的難過?我鼓足勇氣追上去,說:“黎離!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個眼神浮躁的小混混鄙夷地斜睨我,黎離放開小混混的胳膊,怔怔地直視我的眼睛,似乎想在我的眼中尋找什麼答案。良久,她優雅而嘲諷地冷哼一聲,“迷路請撥打110,跟我說有什麼用?”
我搖了搖頭,彷彿一個撐得很鼓的皮球突然裂開,旁邊不耐煩的小混混急躁地問她,“這個女的是誰啊?”然後他邁前一步,大呼小叫地對我說:“問你呢!你是幹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