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樣曉得所居的地理,推而至於各處的地理,包括一切,照此一本書求之,無所不有。譬如由你村上的日用常品,考求製造工藝的好歹;由你村上的市面,考求遠方貿易的利益;由你村上的儒釋道三教,考求各處的非儒非釋非道的宗派。看了此書,就有個著手。”黃繡球一面聽,一面看,一面心中想起黃通理同兩個兒子,說:“可惜他們沒有同來,不然倒好大家聽聽。我且記住了,這個有牌坊的地方,回去同丈夫說知,一同再來。”但此女子是外方人口音打扮,不知是一向住在村上的呢,還是路過的?須問明白了。
正想著,忽見那女子拖著一條白裙,遠遠的像在雲端裡去了。須臾,連牌坊也就不見,心中又想道:“只難道是白衣觀音嗎?我向來也不曾相信菩薩,奉個觀音齋,怎麼他會來點化?我不去管他,我取了這幾本書,快點回去罷。”一轉身聽見人問他說:“你怎樣了?”原來其時天已黎明,黃繡球身熱已退,黃通理看他一夜睡得昏昏沉沉,至此才翻轉身來,故而問他怎樣。黃繡球聽見說:“我並不怎樣,我都領會得,謝謝你,我去了。”黃通理曉得他是夢話,拍醒了他。黃繡球一看,才也自家曉得是夢,略安息了一回,便照常起身。夢中的事,居然記得碧清,頓然腦識大開,比不到什麼抽換腸胃,納入聰明智慧的那些無稽之談,卻是因感生夢,因夢生悟,把那夢中女子所講的書,開了思路,得著頭緒,真如經過仙佛點化似的,豁然貫通。
當日早晨,因著別的事,未及談此夢境。後來想起,現在村上,從未聽見有姓白的人家,甚麼有個白家古墳。今天原說去看會,不管識路不識路,一定同兩個兒子出去,打聽打聽。主意想定,這日果然趁著黃通理不知,攙了兩個兒子,向門外一跑。只得那雙腳到底新放開來,跑不上去,反惹得街上人家見了驚奇動怪,一齊哄上來看。有些鄰舍婦女與黃繡球認識的,還只當他做了帶髮修行的尼姑,個個詫異,都來動問。那時反把黃繡球擠住去路,大不耐煩,腳又實在還不能走,就攙了他兒子迴轉。一班人跟在後頭,此說彼猜,紛紛議論,一直跟到黃繡球家門口,男的散了一半,一半還立在門外,等聽新聞。那些女的就跟進大門內,有看的,有問的。黃繡球卻不慌不忙,對著眾人說道:“大眾不見為我這雙腳的希罕嗎?其中卻有些希罕的事情,今日我來不及說,明天讓我出空一間屋子,請諸位過來坐著,細細的告訴你們,你們一定喜歡聽的。”那時黃通理見黃繡球惹出這件事回家,頗為著急,不想黃繡球如此機變,一時就打發開去。
到了第二天,老清早的就有人在門前探問,隨後陸續而來。剛過早飯時候,已經擠滿屋子,都要聽這希罕奇聞。黃繡球是預先準備,連黃通理也不知他腹中如何打的草稿。這一天見來的很是不少,黃通理更代為躊躇,怕的越來越多,容不下去,而且難免有趁火打劫,順手牽羊的事。只聽見黃繡球又對著眾人道:“我這屋子不寬,這希罕機密的事。又不便給男人們聽著,各位姊姊嫂嫂,快請進來,暫吃杯茶,等我把大門關一關再說。”那時有的要回去有事,有的帶了小孩子不安頓,也就散去幾個。還剩得十幾個,卻與黃繡球家是相識,就不客氣,穿房入房的,各自坐下。有的先去扯著黃通理問:“到底怎樣?”黃通理陪笑不答。
不一時黃繡球邀齊了這十幾位,坐在屋子內,同他們講論一番,前前後後,細細到到,把他發心放腳的原故與那婦道家也好講學問做事業的情事,又說起他所做的夢來。眾人聽著,都詫為奇聞,面面相覷,有的笑著,有的聽了出神。黃繡球只是侃侃而談,全不像他平時的性質。黃通理在旁,卻暗暗稱異,說:“怎麼他竟變了一個人?這些竟講得淋漓透澈。若是我家設一個講壇,開一個演說會,請他演說演說,倒是一位好手。恐怕當日那位廣東薛錦琴女史,也不過如此。但是大凡的女豪傑、女志士,總讀過書,有點實在學問,遊歷些文明之地,才能做得到。如今他卻像是別有天授的。便這般開通發達,真令人莫測。”再聽時,黃繡球正在那裡問什麼牌坊,什麼姓白的人家,眾人都說不知。黃通理便問:“這是你前日夢中的事嗎?你再講一遍我聽聽。”於是又述了一遍,黃通理就明白了,說:“這且不忙,此時你看天已過午,大家既曉得你這放腳的事,也該歇息,料理午飯,請各位嫂子們用過飯去。”大家聽得希奇,正自忘記了,一句話提醒,大家才覺得是有些餓,就各自告辭。有兩位托熟的,就留住吃飯,不提。
且說那出去的幾位婦女把所聽的話傳揚出來,無不當做一件奇聞,說是一樁怪事。從此黃繡球家,天天有人來看。黃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