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熏熏的。這琴聲,使張之洞想起了結髮之妻石氏。
石氏當年彈出的琴聲就是這樣的輕曼悅耳,溫柔潤心。她有時也會伴著琴聲獨自低吟。那歌聲婉轉甜嫩,繞室盤旋。石氏的琴聲和歌聲,給孩子們帶來歡樂,給清貧的日子帶來充實,給小家庭帶來溫情,更給青年張之洞帶來說不盡的幸福感。
石氏的琴聲,是張之洞永恆的懷念!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蘇東坡的悼亡詞,今夜又在他的腦中浮起。這遠處傳來的古琴之聲,莫不就是石氏所彈奏?是她在思念往日甜蜜的歲月,在眷戀人世間的丈夫兒女?
難道是幻覺?萬籟俱寂的荒郊野外,哪來的琴聲?張之洞屏棄一切思念,側耳傾聽。不,這不是幻覺,千真萬確是有人在彈琴,只是琴聲已變了。
此時傳來的琴聲與剛才的不同,它迂緩遊移,悽清幽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張之洞猛然想起來,這不是石氏在彈琴,這是母親在彈琴。
四十多年來,在張之洞的記憶中,確切地說,是在他的想象中,母親的琴聲多半都是這樣的:它充滿著哀怨,充滿著遺恨,它似有無窮無盡的話要述說,似有無窮無盡的愛要施予。張之洞腦海中母親的形象既聖潔高貴,又愁腸百結。這些,都化為不絕如縷的琴聲,長久地迴旋在他的胸臆間。現在,這遠遠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琴聲,勾起了他對母親的深深思念。
第四章 晉祠知音(11)
再讀齋紗窗前的張之洞,久久地沉溺於對往事的尋索追憶之中。這琴彈得如此動人心扉,扣人心絃,彈琴者必定心靈手巧精於音律。此人是聰慧的雅士,還是纖麗的嬋娟?明天得問問。
第二天一早,張之洞向聖母殿的看守老頭說起昨夜有人彈琴的事。老者說:“這是李老頭的女兒彈的。晉祠裡有一箇舊書院,名叫晉溪書院,是乾隆年間辦的,到同治初年停辦了,以後做了當地百姓子弟的蒙館。兩年前,李老頭被聘為蒙館的塾師。李老頭一家三口:老伴和一個守寡在孃家的女兒。”
老者望著張之洞,以一種很憐恤的口吻說:“有一天,李老頭到聖母殿來和我聊天,說起他女兒的事。他的女兒名叫佩玉,十八歲出嫁,夫家是個殷實的家庭。嫁後第二年便生了一子。日子本過得甜美。不料,夫婿陡染急病,一下子便死去了。二十一歲的佩玉頓時成了寡婦,她心中已是悲痛萬分了,又加之各種風言風語更令她難過,不少人指著她的背影,說她剋夫,是掃把星。好在還有個兒子,佩玉含著眼淚忍著痛苦,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誰知,兒子三歲時出天花死了。這一下,佩玉的全部指望都落了空,夫家也不把她當人看。萬般無奈,佩玉只得回到父母身旁。她從小好彈琴,這兩年來因為心中鬱結過多,便常常借琴來作解脫。客官,佩玉昨夜的琴聲打擾了您吧!”
“不,她的琴彈得太好了,我想去見見她。”
葆庚忙說:“一個住孃家的寡婦,怎好叫您親自去看,把她叫過來好了。”
張之洞將葆庚拉到一旁,輕聲說:“昨天我就說了,我們到晉祠來就成了踏青的遊客,不再是撫臺、藩臺,去看看有什麼不可以?何況這個女子琴彈得這樣好,也可算個才女,我即使以撫臺的身份去看她,也是應該的,並不辱沒二品大員的職銜。”
葆庚笑著改口道:“大人說得對,我們都去看看她。”
老者說:“既然各位客官硬要去,那我先走一步,叫李老頭收拾一下。”
過一會,張之洞在葆庚、王定安的陪同下來到晉溪書院。這座書院的確已廢棄多年,冷冷清清的,雜草叢生,但宅院寬敞,文星坊、泮池等也都還完好,可以想見旺盛時,這裡也是書聲朗朗絃歌不絕的。學政出身的張之洞對此大為感慨:山西的前任巡撫們可以拿出大筆銀子去修再讀齋,卻沒有想到要復興這所書院,真是枉讀了聖賢之書;待諸事辦理稍有頭緒後,一定要把晉溪書院恢復過來。
正想著,老者將李老頭帶上來了。老塾師在客人面前顯得有些拘謹。他連連招呼客人坐,又親自遞上茶碗,並一再聲稱沒有準備,無糕點瓜果招待,很是過意不去。
張之洞見塾師穿著雖陳舊,卻也還整齊,面容雖瘦削,五官也還端正。張之洞對塾師很熟悉。他知道不少塾師都是飽學之士,就學問來說,他們並不比舉人、進士差多少,只是命運不濟、科場不順罷了。就品性來說,他們因終日誦讀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