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暗地裡慶幸同一屋簷下卻沒有血緣關係的那個“姐姐”,又笨又懶不爭氣,很快便不肯再彈,讓他可以有更多機會。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他未滿十一歲的時候,他媽突然就消失了,毫無徵兆,人間蒸發了一般,從此無跡可尋。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死了還是跑了,當然,左鄰右舍們自是傾向於後者,並且還煞有介事地羅列、分析事發前的種種可疑跡象。
按理說發生了這種事,後爹撒手不管,或者對他加諸一點精神虐待、經濟制裁也都是人之常情,然而危難時刻就見人心了,那男人越發的沉默寡言,而他的生活除去沒了親媽仍是一如從前。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嘴上不說,心裡也是知道好賴的,只是十一歲的顧惜朝,跟他那四十多歲的繼父,無論如何都親近不起來。他也說不清為什麼,大抵人和人之間是要講一些緣分的。就像後來喜歡上誰誰誰一樣,明星先生當然有很多好處,可是好人和對他好的人都不只這一個,至於喜歡到改變取向甘願被壓斷子絕孫的地步麼?怎麼就會那樣愛他,全世界非他不可呢?
禍不單行,沒多久後爹莫名其妙被人套了條麻袋圍毆,胳膊腿兒從此都不利索。衙門沒能為民做主,因為既找不到行兇者又沒有目擊者。這樁禍事始終原因不明,不過自然而然又被看客們歸結於他那“跟野男人跑了”的媽。當事人沒說什麼,他那姐姐可不幹,一口咬定他母子兩個都是掃把星,從此什麼倒黴事兒都往他頭上栽。因為後爹為人實在規矩得很,顧惜朝心裡其實也覺得跟他媽有關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便不言不語地受著。
別以為他個從小沒爹、媽名聲又臭的小孩子就是受氣包了,他是在艱難困苦中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成長起來的戰士,大概從八歲左右,同齡小孩兒三兩個人的從來不敢當面跟他挑釁。都知道顧家那小子幹架狠,下手重,還不打臉,不要命賽的,而且惹了他之後常常要背後遭殃,又抓不到證據,最頭痛的是可能十天八天,可能三四個月,你都忘了他才動手,真正是小小年紀就有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的耐性和覺悟。
雖然手腳逐漸不利索,但後爹調了輕省的崗位,拿著廠裡的工資和補助,還能做點零工,生活也能過得去。幸而旁人嚼舌根歸嚼舌根,倒沒有對老實人落井下石的必要,又或者出於一種對比之下的自得和憐憫,畢竟都是一個廠子一片院子裡幾十年的熟人,居然不時地總有人伸手拉一把。
當初捱打的後遺症接二連三冒出來,後爹非但身體愈發糟糕,腦子也漸漸不好起來,直到什麼也做不了。教鋼琴的老師初時捨不得顧惜朝這樣天分、勤奮兼具的學生,時減時免,或象徵性的收一點學費,然而長貧難顧,到十四歲初中畢業他終於停了鋼琴課。
他成績好,想出去給人補習,但有幾個家長會找個高中生給孩子當家教呢,因而這樁生意不好做。一來二去也不知怎麼的就摸到了另一條財路,給人寫作業、抄筆記以及代考,其中數代考最好賺,他做得很小心,地方越遠、人越陌生、查得越松、客戶準備工作越齊備的當然就越好。也是運氣好,高中三年居然沒出事兒。
這樣的經歷對任何人來講都是殘酷的,連顧惜朝自己都不相信,他非但沒有因此沉淪墮落心理變態,反而有種豁然開朗的重生感。以前年紀小,心裡總是不平衡,有太多抱怨,難得遇上這樣的繼父也不懂得接納和感激。他想生母的消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讓他清楚地知道有人對自己好是一種福氣,知道這個世界原本就沒什麼公平可言,知道旁人不欠你的,知道他能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從此再不會憤世嫉俗,再不會等待救贖,再不會期待奇蹟。所以在傅氏面對的一點擠兌、嘲諷和猜忌又能算得了什麼呢,那不過是生活這道菜裡幾味用量微小的作料而已。
以他的成績保送大學自是沒問題,然而有領導的孩子想要這名額,輕輕鬆鬆就把他頂下去了,保送的學生有十好幾個,但柿子當然揀最軟的捏。他倒不在乎保送不保送的,但妥妥兒的上了名單再給你拽下來,人心裡膈應得慌。為了省錢,他報了學費減半的提前錄取,盤算著再加上獎學金,基本上學費和生活費就算有著落了,但這個世界哪裡像他一個高中畢業生想的那樣簡單,高校也不是潔白無瑕的象牙塔,成績真的好就一定能拿獎學金?經濟條件真的差就一定能拿貧困生補助?
其結果他只有第一年拿到了較為高額的獎金,那是學校給成績在全省高考前三十名內的報考本校的新生的獎勵,抵消學費之後還剩了幾百塊。之後他仍然可以拿獎學金,只是那金額都是塞牙縫兒的,大家都知道,爭奪那些有分量獎項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