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末刻方還寢宮。除了正裝,梳洗畢,換上織金五爪團龍服,月白底色,袍袖舒展,閒適之間不掩天子氣象。頭髮散在肩背上,一把烏黑流溢,襯出他一種散淡而不羈的美。內侍入請是否召後宮侍寢。祁鳳翔淡淡道:“太晚了,免了吧。”
鎦金銅燈下,看了半夜摺子,農耕水患到修文偃武,或批覆,或留中,一一整理。萬事都在一個熟練,天子也並不難做。他停筆小憩時,望見硯中硃砂豔麗,心裡一動,靠在椅背上靜了靜神,緩緩步出寢宮,月光如水般照在白玉欄杆下。
值寢的內侍正當瞌睡,不料他忽然出來,嘩啦啦跪下一片。祁鳳翔隨手一指,道:“掌燈,去立政殿。”他抬腳便走,兩個大太監忙提了宮燈跟在身後。藉著月光來到立政殿偏廳敞軒裡,那具陰沉木棺靜靜擱在殿中。
祁鳳翔沒有回身,只做了個手勢,兩個大太監知趣,擱下宮燈,躬身而退。他白天不及細看,此時卻禁不住提了燈,每一個細緻處的線雕花邊兒都不放過。棺木寂靜無聲,蓋幫底,四稜邊角,無不精緻,竟讓他憑空對一具棺材生出喜愛之心。
蘇離離賣他棺材叫價昂貴,做工卻差強人意;送他的棺材恰恰相反。想起往事,祁鳳翔不禁微笑,說遺忘已鐫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他漸漸收了笑,手指撫過每一道雕花,每一個線條都無限留戀,像握著那個人微涼的指尖。歲月中有萬種風情令人回想。
祁鳳翔扶著棺沿望向檻外階下,月光下白玉砌成的石階延伸到殿外,遠而靜謐;步步行來,負重而艱險。人世間繽紛的情事,本就無畏無悔。
那一年,他站在蘇記棺材鋪的屋簷下,看她秀美的腳踝像開在雨裡的小把茉莉,盈盈一笑,便紮在了心裡。
愛如平野風起,不知何處來,不知何所終。
而山河高遠,江湖杳渺,從此寂寞輝煌,從此雲淡風清。
*
十月的三字谷,初秋,木葉盛綠微黃,一片絢爛。
清晨,蘇離離開啟門,明麗的陽光中有有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在門外靜立。征塵未洗,風霜猶在。陽光映在蘇離離臉上,微微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