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酒壺來。風將窗邊帷幕高高吹起,更增飄搖之慨,滿天木葉飛舞,一派混沌乾坤。天邊傳來隆隆雷聲,野雁頡頏低徊,都棲落在平沙江渚。
祁鳳翔端了杯子迎上前,木頭便將杯一碰,相對飲盡。豆大的雨點沙沙而落,二人坐看雨勢,片刻之後,天地婆娑,大雨滂沱。遮天蔽日的氣勢令人畏懼而神往。
祁鳳翔淺斟薄飲,捏著杯子道:“你上次找我時跟我說了許多話。我想了這些時候,還是想不通。”
木頭道:“什麼地方想不通?”
祁鳳翔放下杯子,認真道:“打個比方說,你和她遇險,二人之中必死一人,你會選誰去死?”
木頭淡淡道:“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要她活著。”隱約帶著當初蘇離離說木頭一定會來找她時的堅定。
祁鳳翔扶了桌邊,沉吟道:“那這有什麼意義呢,一樣是分別。你活著卻比她活著有用得多。”
木頭忍不住笑,搖頭道:“我早就說過,不要衡量比較。你一衡量,就不是那個意思了。”
祁鳳翔兀自思索了半日,也搖頭道:“這未免太沒出息了。”
“你現在這樣想罷了,未必就做不出來。”
祁鳳翔也嘆道:“但願我做不出來。”頓了頓,又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木頭微微一笑,目光都變得柔和了,“這邊的事辦完就回家。”
回家,世間住所雖多,卻很少有能稱為家的。祁鳳翔止不住有些泛酸,溫和地煽風道:“你父王本是忠臣,我還想著封你臨江王,制藩建政,重振一下家業呢。”
木頭無力地看了他一眼,點著桌子道:“你可真是……秉性難移……”
兩人一齊笑了。
一席酒飲至雨停,一句也沒談軍政。但見碧空如洗,沉江似練,賓主興盡而歸。
兩月後,兵會江陵。祁鳳翔先一步入城,左右等了一日,方見張師傅獨騎而來,見禮畢,言道:“江秋鏑說允你之事已了,他就此告辭。”
城門外駐軍,只剩了副將軍莫大領軍,軍師參將李秉魚輔佐。
祁鳳翔沉吟了半日,什麼也沒說,分扎人馬畢,徑回京城。百姓夾道迎慶,天下大統,終是站上了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京中早有安排,當月便改元登基,大赦天下,封賞百官。詔書之前列者,封江秋鏑為臨江王,特旨可以不履職,不理事,不朝參,虛銜遙領。
祁鳳翔制政,以寬厚為綱,以民生息;以嚴峻為目,以彰公允。一二年間,已隱有太平盛事的氣象。
三年正旦之日,百官大朝,藩王屬國盡皆來賀。祁鳳翔一派和煦,圓融貫通,雖笑意盎然,也令人又敬又畏。須臾忽有內侍報來,言曰義威將軍莫大要轉呈臨江王賀禮。祁鳳翔微微一怔,意興頓生,道:“傳上來。”
十八人前後左右一步一喝地抬上一個極其沉重的東西,漸漸近了,便見是一具極大的棺材,八寸厚板,三衽三束,乃是天子葬儀的內棺規格。人人看見都要讚一聲,好棺材!非金非玉,卻如金石般堅硬;非漆非畫,卻比漆畫更加光亮。素色天然紋理,錚錚鑑人,伸指一扣,竟叮噹作響。站近一尺,便有幽香襲來。
一時眾人皆忘了棺木之不吉,紛紛嘖舌稱歎。祁鳳翔起身自鸞座到殿中,看了片刻,手上勁力一推,沉重的棺蓋滑開小半,就見棺內襯著七星隔板,板上放著一個藍布包裹。那年蘇離離說要親手做棺材送他,事過境遷,他忘懷已久,往事卻在看見這七星隔板時,驟然撞入心懷。
祁鳳翔說不上是喜是慨,伸手拿出那個包裹,布帛之下是一隻烏金匣子。匣子一經拿出,殿上群臣有認識的,都發出一聲低嘆。祁鳳翔自懷中摸出那把鑰匙,辨明瞭方位,插進三稜孔,一擰,鎖簧二十餘年後竟“喀噠”一響,開了。
人人屏息看著,祁鳳翔緩緩揭開蓋子,裡面四四方方一塊玉石,兩邊襯了水晶塊,嚴密地嵌在匣中。祁鳳翔就棺蓋上倒出看時,方見那三寸見方的羊脂白玉是一枚印章,底下刻著陽文篆字。他握在掌中辨了片刻,印上四字,刻著“大勝在德”。
祁鳳翔又看了看匣子裡,別無他物,原來如此。他沉吟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漸漸笑響,竟止不住。文武百官都不知他看見了什麼,一時怔忡發呆。待他止了笑,方吩咐道:“臨江王的賀禮朕很喜歡,暫置立政殿偏廳之中,令能工巧匠照樣制槨吧。”說罷,將印攜入袖中,散朝而去。
眾人恭送,卻始終不解那天子策中乃是何物。
午後禮祭天地,夜宴群臣,直到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