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著部山羊鬍子,稀稀疏疏,看來極為精明幹練;下首三個俱是侍衛服色,衣呈赭黃,端坐凝定,很少說話,似是大內侍衛打扮——看來這些人物俱非尋常。
坐在客位上的是個四十有許的男子,他氣度凝重,從這裡只能看得到他的一個後背。那後背一望卻凝如山嶽,隱隱有種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的聲勢。
屋瓦上的人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調得細不可聞。
他本是慣盜,著了一身黑衣,衣服與屋瓦的顏色融在一起,在這暗夜裡幾不可辨。——他自恃甚高,對屋裡的李捷、韋吉言與那三個侍衛,他都自信有能力掩過他們的耳目。但屋中那個只見背影的人卻不能不讓他顧忌良深。
他在這席小宴開酌之前就已來了。從那時起,就見那隻見背影的那人一共只說了不過十餘句話。他極少客套,言辭間也極盡簡淨。其餘時間,他目光似望著那隊歌舞美人,但分明意不在此。
屋頂的人忽極細而長地吸了一口氣,心裡暗道:袁老大!袁老大果然非凡。他在這屋頂已旁觀了一個多時辰,只見袁辰龍灑灑落落,塊然獨坐,沒什麼警備神色,卻絕沒見他的全身上下露出一絲可乘之機。
彼此都是習武之人,度人修為常得之於平常小事。難得的是那袁辰龍渾身無隙,但動靜如常,絕非有意為此,只這份淵沉嶽峙的氣度及其無意間所生髮出的武學修為,就不由不讓觀者敬服了。
只聽主座之人笑道:“袁統領怎麼看著像有心事?菜也不吃,酒也少喝。咱們一向各各忙於公務,少得相聚,今日正該好好親近親近。難怪別人都說:袁兄一向是有些傷於謹嚴,稍稍有些過重威儀了。”
說話的是金吾左使李捷。他雖沒著官服,但衣帶所綴魚飾也可表明他是四品官階。這官階不算高,但金吾衛可說是皇帝的近衛軍,分左右兩軍,以左為尊。宋室承襲唐制,高階只是虛贈,掌有實權的人反而品階較低。
當今朝中,他可算得上勢力頗盛。尤其是紹興五年他引薦乃叔李若揭入宮中供奉獲得趙構寵信之後,聲價更增,人稱‘天子護衛’。李若揭號稱“天下武學之宗”,一身技藝,大是非凡,連袁老大也不得不深為顧忌,在座下首的三個侍衛就是李若揭的三個弟子。
李捷相貌不錯,自命風流,於袁大一向不甚相和,但他的神色中只見親匿之意。
座中打橫相陪的卻是秦丞相府中的長史韋吉言。宰相家人七品官,他貴居長史,位可就不只七品了。秦檜對他一向頗為看重,所以他雖非當朝正員,但一舉一動也一向頗受人矚目。
下首李若揭的三個弟子額眉高聳,紫氣隱現,看來俱已得了李若揭‘紫宸’一脈的真傳——雖只這寥寥幾人,卻已囊括朝中數股勢力。他們於此相聚、深宵密議,訊息傳出,怕足以讓人咋舌的了。
只見座中杯盞雖陳,袁辰龍卻很少動箸。李捷笑道:“今天我這個主人可當得可有些失敗——客人都沒吃什麼,照西晉金谷規矩,這兒的廚子美人實在該拿去殺了。阿紋,你來勸袁統領喝一杯酒,他再不飲的話,我只好拿你出去殺了。”
他話雖笑著說的,那個姿色嬌好的美人‘阿紋’卻也身形微顫。
袁辰龍卻於這時不待她來勸,已自斟自飲了一杯。他的舉動一下就封死了李捷接下來的勸酒。只聽李捷尷尬笑道:“我倒是忘了,都下盛傳袁兄一向在金陵城有一個紅粉知己,就是這秣陵城中名傳吳下的蕭如。這些庸俗脂粉,袁兄當然不會入目了。”
他呵呵一笑,又道:“好了,酒就算喝好了吧。我知袁兄你忙,今夜銜王命得以招你相會,你耐著性子已很陪了兄弟一會兒了,也算大給面子,咱們該提到正事兒了。”
說著他一回頭,問道:“幾時了?”
旁邊一個侍童笑道:“快四更了。”
李捷與韋吉言相互間就交換了個眼色,似是在問:“是時候了吧?”
韋吉言微微頷首。
袁辰龍冷眼旁旁,但其眉眼動靜已盡入他眼角餘光,心下一緊:石頭城果然有事。
——李捷是那種三句話就可以和人拍著肩膀稱兄道弟的人,只是他今日碰到了袁辰龍。兩人雖同朝任職,但一向交往不多,今日他賣弄唇舌,足說了一個多更次的怎麼養馬、怎麼放鷹,以及官場、美女、珠玉、聲色……無數閒題,無奈袁老大就是不介面。他這做主人的為了不冷場,也撐得頗為辛苦,好容易拖到這時,可以觸到正題了,他也覺得心裡一陣輕鬆。只聽他笑道:“說起來,這事還真尷尬,可以說——說大就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