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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物與人開了一場什麼樣的玩笑?他勾你以奢欲,還你以崩潰。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本是催生文明的動力,卻也可摧毀它於傾刻。漢、晉、隋、唐……一代一代都是這麼過來的。不是沒有前車之鑑,可你一旦重新集聚起體力,你就會全忘了那場崩潰之痛,再一次陷入慾望的無休止的攀登中。

明睿的老者們他們死去了,新生的慾望與崩潰的悲劇重新上演。這幾乎是一場無情的戲弄,是一幕一幕無休止的戲起戲落。生人一代代就是為了讓他們一次次品嚐那崩潰之苦嗎?所有的歡歌最後終成往事。陳跡難再。一個家國與一個人的生命的悲劇在深處又是何其相似?

當其初生,誘之以豔景,及其暮年,又告之以真相——而那是多麼殘忍的一個生命的真相,趙無量思及於此。

對於金陵人說,好在,還有一些餘韻。

因為有座“晚妝樓”。

“晚妝樓”是從梁代傳下來的一座小樓,樓中最近二十年正住著一個女子,她就是蕭如。人人皆知她是南梁後裔。她的祖上曾輝煌無比——蕭梁太子,昭明文選,風流雅慨,名馳一代。

她有一個知交叫吳四。

吳四,南京半金堂的大少。每次他一步步登上“晚妝樓”時,都覺晚妝樓的樓板上灑落的陽光恍惚還是六朝落日灑落的點點碎金,讓他都有點怕踩破它。

吳四總不由想著蕭如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他已見過她無數次,但每次重見前,他都還是會有一種新鮮之感。這就是蕭如的魅力。她出身於後梁一姓。這也許還沒什麼特別,畢竟那個王朝已遙隔數百載——

特別的是她身上常蘊的那種餘韻。

——晚妝樓中,餘日熔金。

——晚妝樓外,暮雲合璧。

樓中的女子,吳四知她常在想一個男人,想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那個男人心中的寂寞有時會讓思憶他的人一旦憶起都覺得這寂寞了。但那女子沒有明言過,她思念起時只會用五隻素指順著自己的長髮捋下去,輕輕地捋下去。那輕輕的動作似乎已述說盡了她的寂寞。

此前數日,吳四在晚妝樓正低聲地品著簫給蕭如聽。她身前的案上,放著一闕新成的易安詞。

蕭如道:“華胄說他很想約見趙無量。”

吳四“噢”了一聲。

蕭如倦倦一笑:“我想,他是想用一篇說詞,熄盡趙無量爭雄之心。”

只聽她淺淺道:“說英雄,誰是英雄?百代更替,浪起沙回。誰當自量?誰主沉浮?趙無量是個老頑固。可華胄,他的言辭一向很能打動人。”

她的裝束很有古意,全身上下只長髮上束了一個金箍做為唯一的裝飾。窗外,是秦淮水流了千載的流豔與綺麗,她的眸中是一種六朝煙水洗過後的倦。她也是繁華場中笙歌人,但國已亡,家何寄?可敗落也可以成就一種美,這是一代代累積在骨裡的秀致。——是否只有袁老大的英雄之氣,才有資格將之彈壓匹配?

只聽蕭如倦倦一嘆,像是嘆著人生中種種美好的但終究冰銷雪融的慾望:“那趙無量,也是一個愛著亡國的人啊。”

亡國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吳四在晚妝樓中坐著,心裡細細地想,他自負倜儻風流,但也一向不能全明白這個美人的心意。他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吸引著自己每隔月餘就會來這晚妝樓中小坐坐,將這個人拜訪一次。只是每次和她坐時,就會覺得,樓外、一縷寂寞、挾著千年來朝更代異,江山悲咽的風聲細細浸了進來。地板上細金如鱗,如鱗的餘輝中,蕭如的木屐曾多少次踩過那微斑餘暈、吉光片羽?她就是這混濁的世上那種僅存的吉光片羽。

世上原還有這樣一種女子,是幾百年前繁華消歇後的餘奏。每次和她對坐,吳四的心就忽倦了,有一種安然,一番徹悟。他在想,趙無量的心會不會倦?那老而彌辣、較年輕人還要熱衷的心?說英雄,誰是英雄——吳四心中忽然想到的是此刻石頭城上華胄正在和趙無量談及的話題。——袁老大是嗎?一個人如果能面對蕭如這種美后,猶振乾綱、猶思作為、猶宣威武、猶圖進益,那也的確……允稱英雄了。

卻見趙無量沉默良久,才開口道:“那在華老弟眼中,又是什麼樣的人才算英雄?什麼人,才擔得起這樣的兩個字?什麼人,才算不是貪圖那亡國的一瞬之歡?袁老大是嗎?還有誰人是?以華兄年少英發,卻屈居人下,實不能不令人惋惜。袁辰龍究竟何德何能,令如華兄者都傾倒如此?”

他的語意裡猶有反譏。這是他的反擊,趙無量可不是隻言片語就可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