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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爪魚般的孃家人——僅僅滿足於窺視這個女孩吧。你既非有德的君子又不是青澀的少年,你正適合窺視這個女孩。你不妨佔一點便宜——等下了車,這一切便煙消雲散。這是成年男人保持愉悅的方式:你必須隨時向世界攫取一些什麼,譬如美好。

他轉過頭,開始認真打量那個女孩。她確實美得具有啟發性——像他的某個中學同學,不,是另一箇中學同學。一樣果凍般柔潤剔透的肌膚,一樣毫無防備的睡姿。冬季午後的暖陽清冷如月,細密如絲,在她臉上掩映。撫一下嗎?不,那樣就真的成為老色狼了。中學同學,哪一個呢?那些一起在校長室撥弄地球儀、為鉛筆裹上彩色畫片、在花圃邊折下芭蕉枝、身上灑的香水讓地理老師打噴嚏的的女孩,哪一個呢?我莫非牽過哪一個的手,載過哪一個騎車回家?太太的交代材料。呃,掃興。那時沒有她,那時她在另一個城市的中學,戴著眼鏡苦讀數學題,對男生遞來的紙條置若罔聞——且慢,這個細節是她說給我聽的,難保不是她的自我吹噓。她年輕時可有過魅力?可會有十五歲的男子對她充滿興趣?噢,我想不起她年輕時的樣子了。每個男人必經的階段。對妻子產生厭憎。那時的她?我真的不知道。那時這個女孩還在襁褓之中——他看一眼身旁的女孩——完全不知道十多年後她會被一個男人在車上窺視。搖籃,旋轉的鈴鐺,歡笑,潤膚露,棕色的玩具大臉貓,那想必是她的童年,有別於一個未老先衰者與他悍狠的妻子那讓人渴望用刀劃破的家庭氣氛。不,不能再無休止地抨擊妻子。從傳統意義上而言——為何我如此厭惡這照本宣科的話語——她是個好妻子。拖鞋,毛衣的織針,從她母親那裡學來的怪味道的湯,她的化妝品。不,一個平凡的妻子配一個平凡的丈夫。這個城市裡有一百萬對如是的夫婦。你要學會對過度修飾的眉毛、色調退淡的唇膏、枯澀的面板和俗豔的佈滿怪異圖案的外套表示寬容。他又一次轉過頭。美人,真的是美人。我像一個枯槁的老頭,在踏進墳墓之前想吻一下牧羊女的光滑腳踝。蹩腳的比喻。那不是青春的甘露,那不是返老還童的良藥。即使吻到了她的腳踝又如何,即使能夠擁抱到她又如何?尖叫,公車裡激於義憤者準時的包圍,執法人員的問訊,證件呢?證件呢?丟人的照片上城市的晚報,被煲湯的主婦用以教訓她們愚蠢的男人。妻子和她的父母會知道——她們什麼都知道——然後用手指點戳我的額頭。那是什麼時候?這個動作曾經甜蜜過嗎?是的,大學,田徑場。長跑,我乾嘔著,被她微笑著點戳我的額頭。嘲弄和譏笑。我居然愛上她了。是那時嗎?不,要更早。輔導員點名。她站起來。不漂亮,但颯爽。衣領上掛著卡通樹袋熊的佩飾,那在結婚前一天太太轉贈與我的東西。

華麗憂傷(18)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青色外套衣領上的卡通樹袋熊配飾——一隻棕色的樹袋熊,無辜的眼神——自嘲地笑了一笑。定情信物?一個老男人帶來顯得不無附庸風雅追悼青春之呆滯。瀕臨離婚卻依然佩戴著她愛情的證明——那已被婚姻證明既無趣又無效的愛情。不。當我開始對這個女孩動心時,我之前的愛情豈非已經結束了嗎?那枯死的、需要折辱一個男人的自尊去挽救的愛情,究竟有什麼意義。我是個胡思亂想的人,不如您思慮周密,我的太太,可是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挽回?我已經坐上了公車——普通男人身份的象徵——去執行挽回的任務——所有面臨婚姻危機的被動方柔弱的表示。我的挽回可有什麼意義?莫非失去她我便不快樂了?莫非失去婚姻我便會不快樂了?為何我依然能夠感受到甜蜜?——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睫毛的顫抖一如雨點輕打在樹葉上的韻律,使他想起將他困在學校的週末黃昏之雨,想起某個女同學——究竟是哪一個?——對他傾訴父母離異時的泣聲,以及他大膽放諸於那個女生腰際的手,想起在傘下某個女孩遞來的淡紫色紙箋。可是我無法與你相愛,這位美女,這位天使。我是個懦夫,只有膽量在不違背大前提的條件下,在意識中背叛、扼殺、焚燒我那可怕的妻子。那可怕的妻子睡著時會有輕微的呼嚕聲。不,不要想那些掃興的事。我知道你命中不屬於我。好,如果這是命運,如果命運規定我們可以相愛,那麼,請讓我看到她的微笑。他想。在我下車之前,在我低聲下氣對妻子甜言蜜語之前,請你再給予我一點青春的甘露——請原諒我那耽於青春小說的庸俗頭腦!——給予我一點美好的記憶吧。

她依然睡著。

他抬起了左手,膽怯地、甜蜜地、溫婉地、殷勤地向女孩的臉伸過去。既然公共汽車依然在無聊的行駛,既然坐在海綿堆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