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塊銅錢大的青痣,跟他夢中所見病和尚胸前的膏藥大小、位置完全符合。病和尚入室,是蒲松齡40歲時對自己出生情境的描繪。古代作家喜歡把自己的出生蒙上一層神奇色彩,李白是母親夢太白金星入懷而生,蒲松齡是父親夢病和尚入室而生。他還解釋:我如此不得志,如此困苦,很可能因為我前世是苦行僧。
苦行僧轉世是蒲松齡在《聊齋自志》裡杜撰的宿命故事。他一生確實相當苦,可以說三苦並存:生活很貧苦;科舉失利很痛苦;創作《聊齋志異》很艱苦。他的苦是和國家苦、民族難聯絡在一起的。蒲松齡,這位字留仙,又字劍臣,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的世界級大作家,始終是下層百姓的一員。
蒲松齡的父親蒲槃本來是讀書人,因為屢考不中,棄儒經商,成為小康之家。蒲松齡青年時代在父親羽翼下安心讀書,跟朋友張篤慶、李希梅、王鹿瞻組成“郢中詩社”,孝婦河泛舟,大明湖遊覽,青雲寺讀書。但好日子沒過多久,25歲時,他分家了。蒲松齡的兩個哥哥是秀才,兩個嫂嫂卻是潑婦,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整天鬧得雞犬不寧。蒲松齡後來能寫出那麼多精彩的潑婦形象,就因為他日常生活耳濡目染。家裡鬧得實在不像話,蒲松齡的父親說:“此烏可居耶?”只好給四個兒子分家。家分得很不公平,好房子好地都給哥哥分走,蒲松齡分了薄田20畝,農場老屋3間,破得連門都沒有。蒲松齡找堂兄借了塊門板,帶著妻子、兒子搬進去。他分到240斤糧食,只夠一家三口吃三個月。
為了養家餬口,蒲松齡開始了長達45年的私塾教師生涯。私塾教師是得不到功名的讀書人謀生的出路,但寄人籬下的生活很辛酸。蒲松齡寫的《鬧館》裡的教師和為貴向僱主承諾:我雖然是來教書的,但颳風下雨我背孩子,放了學我挑土墊豬圈,來了客人我擦桌子端菜燒火。簡直成全能僕人了。這當然有點兒誇張,但身份低微的農村私塾教師生活確實艱難,待遇不高,一年能拿八兩銀子就算不錯。而維持一戶莊稼人最低生活得20兩,這是《紅樓夢》裡劉姥姥算的。
蒲松齡30多歲時,四個孩子陸續出生,父親故去,老母在堂,他到了“家徒四壁婦愁貧”的地步,有時不得不賣文為活,替別人寫文章掙幾個錢,比如說寫封婚書,寫篇祭文,報酬不過是一斗米,或者一隻雞,兩瓶低檔的酒。蒲松齡最犯愁的就是怎樣按時交稅不讓催稅的人登門。當時官吏為了催稅,搞柳泉先生行吟圖方成畫所謂“敲比”,就是把欠稅人拖到公堂上打板子,有時活活打死。蒲松齡為了交稅,要賣掉缸底的存糧,賣掉妻子織的布,甚至賣掉耕牛。他抱怨土地:怎麼穀穗不直接長銀子?蒲松齡多次寫自己的貧困。有首詩寫他看到市上賣青魚,很想吃,但是沒錢,只好“安分忘饞嚼”。青魚很便宜,是屬於平民階層消費的,但是蒲松齡吃不起。他的《日中飯》寫全家沒有乾糧吃,煮了鍋麥粥,幾個兒子搶起來,大兒子先把勺子搶到手裡,到鍋底撈稠的;二兒子拿著碗叫著吵著跟哥哥搶;三兒子剛會走路,翻盆倒碗像餓鷹;小女兒站在一邊可憐巴巴看著父親。蒲松齡有首詞《甲寅辭灶作》,寫“到手金錢,如火燎毛”,一烘而盡,除夕祭灶,連肉都沒有,他懇請灶王爺不要因為祭神不豐到天上說壞話,風趣地說:灶王爺看不過去,就請上帝賜給萬鍾粟、萬兩金,一家老小活得光鮮,祭神也有錢,豈不兩相便宜?他的《除日祭窮神文》說:“窮神,窮神,我與你有何親,興騰騰的門兒你不去尋,偏把我的門兒進?……我就是你貼身的家丁,護駕的將軍,也該放假寬限施恩。你為何步步把我跟,時時不離身,鰾粘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苦行僧”蒲松齡(2)
在古代大作家裡,蒲松齡的平民特點很突出,貧困使他和下層百姓同命運,共呼吸,使他對吏治黑暗有深刻認識。
“文窮而後工”,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康熙十八年(1679)春天,蒲松齡40歲那年,《聊齋志異》初步成書,蒲松齡寫了《聊齋自志》敘述創作過程。
《聊齋志異》初步成書這一年,蒲松齡到王村西鋪畢家坐館,設帳於綽然堂。東家畢際有是知州,蒲松齡尊稱“刺史”,畢際有的父親畢自嚴是明代尚書,也叫“白陽尚書”,畢家號稱“三世一品,四士同朝”。畢家甲第如雲,家裡有專門供尚書大人晾官服的“振衣閣”,有藏書豐富的“萬卷樓”,還有個佔地三畝、花木繁盛的石隱園。畢際有和地方大員、世家大族都聯絡有親。蒲松齡教書之餘,還要代畢際有應酬賀吊,接待賓客,代寫信札,但賓主融洽,待遇也較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