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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過渡性手段?”

“是的,”老人又點了下頭,“好吧,我只告訴給你一個人,將來,世界必定成為無聲世界。”

“無聲世界?”我不由反問。

“對,徹底無聲。因為,聲音對人類進化不僅沒有必要,而且有害無益,所以聲音遲早都要消亡。”

“呃。那麼說,鳥的叫聲河的流聲和音樂之類,統統都將消失嘍?”

“當然。”

“可那好像挺寂寞的。”

“所謂進化就是這麼回事,進化總是苦澀而寂寞的。不可能有令人心曠神怡的進化。”

說著,老人起身走到桌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指甲鉗,又折回沙發,從右手的拇指剪到左手的小指,按部就班地將十個指甲修剪整齊。“眼下正處於研究階段,詳情還無可奉告,大致是這個情況。請不要透露給外界。一旦傳到符號士耳朵裡,可就要大禍臨頭。”

“放心,在嚴守機密這方面,我們計算士不亞於任何人。”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老人用明信片邊角把桌面上散落的指甲屑歸攏在一起,扔進垃圾箱。然後又拿起一塊夾黃瓜片的三明治,撒上鹽,津津有味地嚼著。“由我說是不大好,不過這的確夠味兒。”

“擅長烹飪?”我問。

“不,那倒不是。只是做三明治的手藝出類拔萃。其他菜餚做的也絕不算差,但味道比不上三明治。”

“堪稱地道的天才。”

“不錯,”老人道,“的確如此。依我看,你倒像是對那孩子十二分地理解。若是你,看來可以放心大膽地把她託付過去。”

“託付給我?”我吃了一驚。“就因為我誇她三明治做得好?”

“對三明治你不中意?”

“三明治我非常中意。”說罷,我在不影響計算的限度內回想了一番胖女郎,喝了口咖啡。

“我感覺,你有什麼,或者說缺少什麼,總之都一樣。”

“自己也時常這麼想。”我如實相告。

“我們科學家將這種狀況稱為進化過程。總有一天你也會明白:進化是嚴峻的。你認為進化中最嚴峻的究竟是什麼?”

“不明白,請指教。”

“就是無法自由選擇,任何人都無法選擇進化,它屬於洪水雪崩地震一類,來臨之前你不得而知,一旦臨頭又無可抗拒。”

“噢。”我說,“這進化莫非還同你說的聲音有關?就是說,我將變得不能說話不成?”

“準確說來不是這樣的,能說話或者不能說話,本質上不是什麼大問題,無非一個臺階而已。”

我說不大明白,總的來說我是個老實人。明白就說明白,不明白就說不明白,而不含糊其辭。我認為糾紛不部分起因於含糊其辭。並相信世上很多人之所以說話含糊,不外乎他們內心在無意識地尋求糾紛。此外我找不出其他解釋。

“也罷,這話就到此為止吧。”老人說著,又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說得過於深入,難免干擾你計算,適可而止為好。”

我對此也並無異議。正好手錶鈴也響了,便繼續分類運算。老人從桌子抽屜裡取出一對不鏽鋼火筷樣的東西,用右手拿著在排列頭蓋骨的架前走來走去。時而用火筷橐橐輕敲某塊骨頭,傾聽其聲音。儼然小提琴大師在巡視施特拉迪巴里(譯註:施特拉迪巴里:安東尼奧·施特拉迪巴里(Aoto-nin Stradivari)。1544-1737,義大利17世紀最傑出的小提琴製作師。其現存作品享有世界聲譽。)製作的小提琴收藏品,並拿起其中一把品聽琴絃的音色。只聞其聲都能感受到老人對頭蓋骨有著非同尋常的執著之情。我覺得,雖說同是頭蓋骨,但其音色的確千差萬別。有的如叩威士忌酒杯,有的如敲巨型花盆。我一時思緒紛紜:其中每一個都曾有皮有肉,都曾盛滿腦漿(儘管重量有別),都曾有食慾和性慾。但終歸這些都蕩然無存,剩下的惟有各種各樣的聲響。而聲響不過同酒杯同花盆同飯盆同鋁管同水壺的動靜一般無二。

我想象自家頭顱被剝去皮肉掏空腦漿後襬在架上承受老人的火筷橐橐叩擊的情景,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老人到底將從我的頭蓋骨聲響中讀取什麼呢?是讀取我的記憶,還是讀取我記憶以外的東西呢?不管怎樣,我都感到惶惶然。

死本身並非那麼可怕。莎士比亞說過,今年死了明年就不會再死。想來也真是簡單之極。但死後被置於架上用火筷敲擊則未免令人怏怏不快。一想到死後都要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