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其應有的價值,但終歸不過是高階車而已。花錢誰都手到擒來。而買好沙發則需要相應的見識、經濟和哲學。錢固然要花,但並非只消花錢即可。就沙發而言,頭腦中若沒有一個完整的形象,是不可能得到好貨的。
而此時此刻我所躺的沙發的的確確是一級品。由此我得以對老人懷有好感。我倒在沙發上閉目閤眼,開始就這位老人那奇妙的說話方式和奇妙的笑法思來想去,當思路又轉回除音上面時,我認定老人作為科學家無疑屬於最高檔次。普通學者根本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消除或植入聲音,甚至想都不可能想到。另外,此人相當偏執這點也無可否認。科學家為人古怪或遭人討厭這種情況固然不乏其例,然而總不至於達到為掩人耳目而在地層深處的瀑布裡面建造研究室的程度。
我想,如果能使除音增音這項技術商品化,篤定可以大發其財。首先,音樂廳中的PA音響裝置當可銷聲匿跡,因為已無需使用龐大的機械裝置增加音量。其次,相反卻可以將噪音一舉根除。若在飛機上安裝除音器,機場附近的居民必然歡天喜地。問題是同時勢必將除音增音這項成果以各種形式用於軍工生產和犯罪活動。顯而易見,無聲轟炸機、消音槍、以驚人音量破壞人腦的炸彈將接二連三誕生出來,有組織的大屠殺也將以更為巧妙的形式出現。
或許老人對此瞭然於心,所以才不肯把研究成果公之於世而控制在自己手中。於是我愈發對老人產生了好感。
當我進入第五回或第六回工作週期的時候,老人回來了,手臂挎著一個大籃子。
“帶來了新做的咖啡和三明治。”老人說,“黃瓜、火腿和乳酪,怎麼樣?”
“謝謝。都是我喜歡的。”
“馬上吃飯如何?”
“等這個計算週期結束吧。”
手錶鈴響之時,我剛好把7頁數值表中的5頁分類完畢。勝利在望,我煞好尾,起身伸個大大的懶腰,開始吃東西。
三明治足有普通飯館和快餐店裡的五六盤那麼多,我一個人悶頭咆掉三分之二。分類運算時間一長,不知什麼緣故,直覺得飢腸轆轆,我將火腿、黃瓜片、乳酪依序投入口腔,把熱咖啡送進胃袋。
我吃掉三個的時間裡,老人只動了一兩下。他好像喜歡黃瓜,捲起麵包片,在黃瓜片上小心翼翼地撒上適量的鹽,喳喳有聲地——聲音很小——嚼著。吃三明治時的老人,看起來很有點像一隻彬彬有禮的蟋蟀。
“隨便吃好了,能吃多少吃多少!”老人說,“到了我這把年紀,可就越吃越少了。吃一點點,動彈一點點。但年輕人應放開肚皮猛吃。只管猛吃猛胖就是。世上的人都好像討厭胖。依我看那是因為胖的方式有問題,所以才胖得使人失去健康失去漂亮。但若胖得恰如其分,就絕對不至於那樣,反而使得人生充實,性慾旺盛,頭腦清晰。我年輕時也相當胖著哩。如今倒是看不出來了。”老人合攏嘴唇,嗬嗬笑了幾聲,“如何,這三明治味道夠可以的吧?”
“嗯,好吃得很。”我讚賞道。味道的確不同凡響。如同我對沙發挑三揀四一樣,對三明治的評價也相當苛刻。可這次的三明治剛好觸及我既定的標準線。麵包新鮮,富有彈性,用鋒利潔淨的切刀切得整整齊齊。其實製作好的三明治絕對不可缺少好的切刀,而這一點很容易被忽略。無論材料多麼高階多麼齊全,若無好的切刀也做不出味道鮮美的三明治。我有很久沒吃過如此可口的三明治了。芥末純正地道,萵苣無可挑剔,蛋黃醬也屬手工製作或接近手工製作。
“是我孫女做的,說是對你的謝意。”老人說,“做三明治是那孩子的拿手好戲。”
“了不起!專門的廚師也望塵莫及。”
“謝謝。那孩子聽了也肯定高興。畢竟家裡不見什麼人來,也就幾乎沒有聆聽別人食後感的機會。就算做了飯菜,吃的也只有我和她兩個人。”
“兩個人生活?”我問。
“是的,已經很長時間啦。我一直沒同社會打交道,那孩子也染上了這個毛病,我也夠傷腦筋的。她就是不想到外界去。頭腦聰明伶俐,身體也極為健康,但橫豎不樂意接觸外界。年輕時這樣是不成的。性慾也必須以合適的形式處理才行。怎樣?那孩子具備女性的魅力吧?”
“嗯,的確是的,的確。”我說。
“性慾這東西是光明正大的能量。這點無可懷疑。如果將性慾死死禁錮起來不給出路,頭腦勢必失去冷靜,身體勢必失去平衡,這方面男女都一樣。女的將出現月經失調。而一旦失調,精神就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