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旗屬領的城門樓上,身邊是本旗旗主和旗中顯要。三通炮響過後,八個吹城手左手■腰,右手高舉海螺,奮力鼓腮,將螺號吹得低迴高起,舒緩清亮。聽到螺聲響起,城內的八旗旗丁旗民,推車挑擔,魚貫而來,領走屬於自家的一份錢糧。其實,皇家每年發下來的糧銀,大部分早在年初即已領回家中。吹城時領的這一份,只是一種象徵,它象徵的是皇家的恩典,旗人的榮耀和一種屬於統治民族的政治待遇。所以,滿人是把吹城的日子當節日過的。每到這個時候,都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能彰顯祖上蔭德和自家功績的東西也要戴上。那時節,你在盛京城裡遇到的每一個滿族人,臉上寫的都是自豪與榮光,言談話語中,更不難品味到那種不可一世的味道。
吹城活動中還有一項重要的內容,就是飼鴉。烏鴉是滿人心目中的神鳥。傳說太祖努爾哈赤當年被明軍追殺,逃到一條壕溝裡,連累帶餓,渾身已沒有一點力氣。正在喟嘆蒼天滅我之際,一群烏鴉飛來,密密實實地蓋在他的身上,使他躲過了明軍的追殺,才有了日後的大清一統。所以,滿人對烏鴉敬若神明,家家都有“索倫”杆子,上置盛糧的木鬥,讓烏鴉隨到隨吃,豐荒無憂。據說,盛京城裡烏鴉最多時有幾十萬只,飛起來遮天蔽日,弄得盛京城裡大白天時常像黃昏一樣。說句一點也不誇張的話,如果幾十萬只烏鴉攢足了記憶體,小屁眼一起蠕動著往下拉屎,足可以下起一場黏糊糊的鴉屎雨。
關東過客 第二章(5)
吹城時的飼鴉地兒就設在故宮宮牆西側的空地上。螺號一吹,滿城的烏鴉都應聲而至,飼鴉人把準備好的精米細肉揚撒開,於是,烏鴉們毫不客氣地俯衝下來,叨歡啄樂,大快朵頤。
組織今天這個清廷滅亡後第一個吹城活動的,就是孫二孃提到的關老爺,也就是國子秦的好朋友關屏山的阿瑪。關老爺滿姓瓜爾佳氏,正紅旗人,漢名關濟堂,因平素喜效關公為人,與人相交,傾情傾心,肝膽相照,故人皆稱之為關老爺。
關家祖上做了幾百年的飼鴉官,這是在陪都盛京專門設定的官職,全國僅此一例。官不大,正六品,卻管著全東北的飼鴉錢糧,是個肥差。每年烏鴉該吃的肉糧有數,能吃掉多少卻沒數,烏鴉自己不會算賬,也不懂舉報,反正官家這沒吃飽,老百姓家裡還有。就這樣,幾百年中,關家從烏鴉嘴裡淘弄出不少錢來,全部加起來,不夠建一個北洋艦隊,再修一個頤和園還是沒問題的。關老爺只做了八年飼鴉官,就賦閒了。民國的總統、執政換得勤,卻沒有哪一個推崇烏鴉。而且,從這形勢來看,滿清也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了。關老爺是個閒不住的人,仗著家裡有錢,八方籠絡,廣結善緣,在盛京倒騰起一個“滿人夜社”,自任社長,每晚與一些遺老遺少,茶聚酒聚,或慷慨激昂,或長吁短嘆,躬耕南原,指鹿為馬,酒池肉林,報任安書,儒家法家縱橫家,議了個遍,大佞大蠹大奸雄,數了個全。議來議去就議出這麼個吹城活動,眾人一致叫好,都言說,現如今,滿人的頭都低到褲襠裡了,是得長長滿人的威風了。
關老爺今天的氣色特別好,瘦瘦的臉上始終帶著笑,他身穿一件茶色暗條紋長袍,特意沒戴帽子,春日在光光的腦門兒上跳躍,一根長達三尺的大辮子,看上去好像與他的脖子一般粗細。他的身邊站著大兒子關屏山,上身穿件藍色如意對襟馬褂,頭戴紫色六塊瓦帽,從帽後扯出一條假髮辮。圓圓的臉上有些浮腫,兩隻眼睛卻賊亮賊亮,一看就是縱慾過度而又色力不減。
撫近門外的空場上已聚集了幾千滿人,人群中少說也有幾十人穿著皇帝賜給的黃馬褂。這黃馬褂在大清執政時也是個稀罕物,但在這滿清發祥地,卻有點氾濫,太多的鐵帽子王,太多的王子王孫,太多的皇親國戚,別說是賞賜像雨點,就是偷都能從皇宮裡偷出一件兩件來。
關老爺不斷地與先來後到的滿人們謙恭地打著招呼,他的這種謙恭讓很多人感到誠惶誠恐,現在的關老爺在瀋陽城可是個大人物,上層建築成了孫子,經濟基礎就成了爺爺,關家財大氣粗,伸出個小手指,都要比別人的腰粗一圈。
這種感受對國子秦和宗室營那些“黃帶子”們,體會得尤其深刻。過去,對關老爺這種芝麻綠豆官,他們說話都用鼻子,拿正眼看他們一眼,就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以前,國子秦去關家,關老爺迎送都出大門,雖是長輩,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的。國子秦跟關老爺說話倒沒用鼻子,只是想笑就哈哈大笑,想擤鼻涕,兩根手指一擰就甩在地上,關家人想擦都得等他走了以後再擦。現在,他去關家,關老爺倒是沒為難他,反倒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