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哥開車來校的路上,與別人的車擦撞,雙方下車互索證件與電話號碼之時,對方一夥十七、八歲墨西哥小鬼,當然忍不住對狄明哥百般惡毒嘲笑,惹翻了狄明哥,摘了高跟鞋就雙拳齊出,變成下山的母大蟲。對方雖有四人,都只是少年小鬼,雖有球棒在手,還是抵擋不住巨人狄明哥如狂風驟雨般的拳勢,雙方廝殺得驚人,早驚動了洛城警網前來處理,帶回警局,以免阻礙交通。
我聽狄明哥說到這裡,腦中不禁浮現《水滸傳》裡瘋魔大和尚魯智深扮新娘子痛打惡霸的章節。我拍拍狄明哥的肩,問他:“大哥,光天化日,公然以女裝出現,大鬧街頭,可痛快乎?”
狄明哥笑答:“當然痛快!只可惜了這件古奇洋裝!”
*
後來班上同學週末聚會時,狄明哥就常常穿女裝出現了,這對他來說,似乎有一種被親密擁抱的愉快感受。
至於我,則開始慎重構思一部所有帥哥都穿旗袍的文藝愛情片……
15、死蛇浪中活
在上次流浪途中遇到的人,
如果在這一次流浪時又遇到了,
彼此會認得嗎?
就算認得了,會願意相認嗎?
會願意以上次流浪時,
那種相遇的方法,再相遇一次嗎?
拍電影,很多部分是勞力,不是腦力。
德國大導演荷索,曾經用力把一艘油輪拉到一座山的山頂上,拍成了“費茲卡拉多”。日本大導演黑澤明拍“亂”的時候,戲裡所有古代大將軍的內衣褲,都要比照博物館裡真的古物,一件一件手工縫好,給演員穿。電影界的神經病絕對很多,不過反正大家都很神經,不必互相拆穿。
*
我進UCLA電影所以後,才算開始了我的勞力生活。燈光課的第一天,老師叫大家把自己準備的工作手套拿出來,當我把我那雙棉織手套拿出來的時候,燈光老師嘆了口氣:“這雙手套很不錯,如果戴這雙手套來搬大燈,你只會被燙傷個十幾次而已。”
“那……十幾次以後呢?”
“十幾次以後,你的手應該已燙成死皮,會自動隔熱了。”
燈光老師說完,從腰後扯出一雙翻牛皮手套,建議我們採用,他順便提醒我們調整燈光角度的時候,千萬小心別把臉貼到燈上去,除非我們想直接變成“歌劇院裡的那個魅影”。
搬大燈確實很吃力,調整大燈方向也很驚險,像快被烙鐵逼供那樣,熱氣逼人。好萊塢當然早已發展出不燙的冷光燈、輕盈的燈,只是這些先進的裝置,當然不會出現在我們這種窮教學單位。UCLA雖然有點經費,但還是買不起新的器材,我們常常很感激的收下好萊塢淘汰不用的各型原始巨大怪物裝置,有的升降型攝影座古老得像中世紀攻打城堡用的雲梯車一樣,拍完那個鏡頭,攝影師如果能安全降落地面,已算一樁成就。
除了搬運、做道具、做服裝,算勞力的事情外,剪接其實也是很費力的手工活。
剪接的第一步驟,是選片段,選片段有多累,要看你拍的時候有多瘋狂。拍“發條橘子”的美國大導演庫柏立克,據說同一個表情,可以叫演員演五、六十次,演到演員臉部肌肉抽筋為止。
要從“五十次哭”當中,選一個“最適合的哭”出來,這是剪接的第一步。
*
“侏羅紀公園”的原著作者克萊頓,自己也導電影,他說他有次在倫敦,逛進一棟“靈媒之家”,就在裡面隨便找了個從未見過的靈媒試著看看好玩。結果靈媒歐巴桑閉上眼睛看了半天,說話了——
“你的職業好奇怪,哇……我從沒看過有人在這種地方工作的……你到底是做什麼的?養蛇的嗎?”歐巴桑閉著眼、皺著眉問。
“我養蛇?你看到了什麼景象?”克萊頓問。
“我看到你坐在一個大房間,房裡放滿了大簍子,每個簍子上都吊掛著一條一條黑蛇,掛得到處都是…………”歐巴桑靈媒描述著:“真怪,這些黑蛇的蛇皮亮晶晶的,好像會反光,可是每條蛇都動也不動一下…………是都死掉了嗎?………怪呀,這是做蛇藥的地方嗎?”
克萊頓聽到這裡,悚然聽懂了靈媒在講什麼,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來。
靈媒閉眼後看見的“死蛇房”,正是展開剪接前剪片室裡的景象。一部電影有多少場戲,就有多少個簍子,每個簍子上有一排鉤,按著鏡頭的順序,每個鉤子就掛著那個鏡頭拍好的影片。
影片一段一段,遠遠看去,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