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各角色蠢話源源不絕,觀眾也就毫不客氣加以嘲笑辱罵,罵得聰明,其他觀眾自然擊節叫好;罵得冷場,那就難逃噓聲。
所有艾得伍德的電影,最蠢之處,或者說,最珍貴之處,在於他用的演員演技雖然爛到不行,偏偏又都敬業得要命,不管演吸血鬼的、或者演星際戰士的,個個煞有介事,認真表演,“外太空九號計劃”裡的討喜角色一出場,大家就口哨掌聲、熱烈歡迎,等那角色一做蠢事,大家又把紙屑爆米花紛紛丟向銀幕。這是電影聖城才特有的派對型態,影史上能被這樣玩的怪片也不多,每十年得一部而已。
艾得伍德的電影雖爛,卻另有魅力,尤其我們電影系學生,看他只有錢買幾個紙盤,裹上金紙,用釣魚線釣起來,也有臉假裝是飛碟,窮成這樣,竟然還敢繼續拍科幻片,還敢讓飛碟中彈著火,結果連釣魚線都燒起來。這種天真的勇氣,實在令電影學生起敬意。
《男格蘭還是女格蘭》雖然不是艾得伍德最爛的作品,但畢竟符合我面對的狄明哥難題。也只有我們這種沉迷於電影的痴人,才會想用這麼怪的方法來溝通吧。好像蜜蜂的古怪舞姿,自成他們心意相同的密碼。
*
當我把《男格蘭還是女格蘭》交給狄明哥的時候,果然他就笑了出來。他說他一直想看這部傳說中的片子,但老是忘了找來看。於是當天我們叫了皮薩可樂,在狄明哥家一同觀賞。
然而,不該在狄明哥家看的,這是一個錯誤。
電影看到一半,狄明哥就起身去開啟衣櫃,找出一件羊毛女衫來,跟畫面上比對著說:“你看,我也有一件,同樣料子的。”
接下來,當然,就開始試女裝了。
我對試穿女裝一點也感覺不出樂趣,狄明哥一件又一件拉下衣架來,熱情地要我套套看,我只有一再推辭,我的人生的確有很多綺念異想,可是當中並不包括跟一個義大利毛毛人擠在一排女裝面前,一件一件試穿。
我堅決的推辭,一件都不肯試,最後狄明哥很掃興的倒在滿床的衣裙堆裡,把臉深深埋進去。這景象看起來當然很古怪,像阿拉丁神燈的巨靈神遭遇飛毯故障,從高空墜機在埃及豔后的更衣室裡。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租來的《男格蘭還是女格蘭》雖然還在放,但實在名副其實的爛到令人逐漸進入痴呆狀態……
我想到我來的原因,我覺得我應該給予狄明哥支援,我是來表示善意,回報他把秘密分享給我這麼一個與他不熟的外國同學。
我的教育,我的個性,都讓我相信人有自由穿任何衣服、或者不穿衣服。人不該是衣服的奴隸,應該倒過來,衣服是人的奴隸。
不管是中東的女生想把臉露出來,或是“嗆紅辣椒”樂團全身只在那裡套上一隻毛襪,只要是人,想穿什麼,想怎麼穿,他都應該有那個自由。
不過,像所有偽善的文明人士一樣,我只是說說而已。如果要我為了表演,那穿成女裝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如果是為了“樂趣”,叫我穿女裝,我可真做不到。
那……如果是,為了“友誼”呢?
狄明哥一直都保持把臉埋在美麗的女裝堆成的小山裡。
有一股被細軟衣料悶住的。幽幽的聲音,從女裝小山的谷底,冤魂一般的滲出來——
“我以為你會不一樣的……我以為你有自由的靈魂,結果你也一樣,唉——”
“我是很自由的啊。”我心虛囁嚅兩句。
“不,我認為你也看不起這件事,你也覺得男生穿女裝很變態,你只是很有家教、有禮貌,你在勉強你自己別露出嫌惡的樣子,我不需要這種禮貌。這本來只是一件我自得其樂的小事情,結果現在被你搞得好煩人,變成好無趣了……”狄明哥繼續嘀嘀咕咕。
“狄明哥,我不希望你這樣感覺。那你要我怎麼做呢?”我無可奈何的問。
“我說了,你真的做得到嗎?”他問。
“別叫我穿女裝到日落大道上去走就行。”
“真的?”狄明哥忽然翻身坐起來:“那明天我們兩個都穿女裝,去上‘電影發行’那堂課!”
我看著狄明哥,本能的又要說不行,可是,事已至此,我實在不能再擺狄明哥一道了……
我掙扎著,直到我覺得狄明哥下一秒就要翻臉了,一般出於承諾的壓力,再一半處於會當場被狄明哥巨靈神掌捏斷脖子的恐懼,我在抽搐的微笑中,點了點頭。
*
還好我一靈未泯,緊急間還記得補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