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問出口,尚無忌已經把再次燒紅的劍坯扔到了砧板上,道:“繼續,還有三百錘。”
江昇平覺得,自己的涵養已經到了極限了。
一股邪火,從腹中一直往上冒,現在已經到了喉嚨口,差一點點就漾出來了。
別管之前如何體諒,他現在只想掐死尚無忌。
每次當他剛剛進入節奏,捶打上百下時,尚無忌就會上來,找個理由把劍坯拽走,扔到火裡,把他的節奏打亂,讓他心力俱疲。
這種感覺,就像每次剛剛進入朦朧的睡眠,立刻就有人粗暴的進來掀被子把人拽起來,大吵大鬧一頓又把他再次推到床上繼續睡,如此反覆十餘次,還看不到頭……
誰能忍受?
江昇平不敢保證,如果還有下一次,他的錘子會不會落在尚無忌腦袋上。
其實……
他自己隱隱明白,他最憤怒的不是尚無忌,而是他自己。
到了極限的,不只是他的耐心,還有他的體力。
二千多下的錘擊,把他*的力量都榨乾了。他的胳膊酸得已經麻木了,談不上疼,但陣陣發軟,像麵條一樣,溼透的衣衫緊緊地纏在身上,纏的他氣也穿不過來,心臟如打鼓一樣的躍動,在耳邊砰砰迴響。更可怕的是他的腿,雙腿都是軟的,腳下飄忽,如踩在雲彩裡,一腳踏空,整個人就會轟然倒地。
江昇平不是沒經過這種情況,從小練劍鍛體,也曾虛脫過,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縱然憋足一口氣,也不過還有十錘二十錘的體力。
他會輸的。在這個討厭的五師兄面前倒地,被人嗤笑。
因為氣惱失望,再加上體力近乎崩潰,他的意志力也在不斷地削弱,沮喪到了極點就是憤怒,憤怒就想要發洩。
他很想一腳踢翻鐵氈,舉起錘子亂砸,但是那隻會讓自己更難堪。
控制……控制住自己……
江昇平垂下眼瞼,死死地咬住牙,這時候要把種種瘋狂的念頭驅趕出去,他需要更強大的支柱……
就是他平時最認同,最堅定,最引以為豪的東西!
我是個修道士!
漫漫仙路……無情大道……破妄……求索……
因為疲勞讓他的思維遲滯,他無法想的太連貫,只有他平生最信奉的詞彙,在腦海中飛來飛去。
驀地,思過崖上一輪冷月在心頭照亮。
那是他的道。
冷月亙古不變,無情無緒,沒有情緒,有何辛苦可言?
少年在月下揮劍的情景,從心間掠過。
一劍一劍,冷峭決絕,如冷月劍意。
在思過崖上練劍,為了找到契合的劍律,他也曾對月揮劍千萬次,揮劍與打錘又有什麼不同?
無非是,打錘是一件無意義的鬥氣,揮劍卻是對大道的求索。有道心的支援,虛脫又如何?
我現在就不是在打鐵,而是在練劍!
在他眼中,鐵氈如同圓月,手中的鐵錘如同長劍,他一口氣吸入,捶了下去,不是打鐵氈上的劍坯,而是指向心中的劍意。
“砰——”
狠狠一錘落下。
尚無忌一挑眉頭,感覺這一錘不對,就要開口阻止,焦長真拍了拍他,道:“行了吧,別再節外生枝了。”
尚無忌到底尊敬師兄,也便不說話了。
這時,江昇平的狀態再次發生了變化。
眼前不再是一片冷月,而是清楚的看見了鐵氈上的劍坯。
一錘錘打落,劍坯漸漸成形的過程,被放大了千百倍,也放滿了千百倍,在他腦海中閃過。適才二千多錘的錘鍊,也是一下下如回放一樣閃過。
在劍形成的過程中,他死死地看著劍尖,劍鋒一點點的形成,心中一點明悟朦朧展現,卻始終不能破土而出。
那是……什麼呢?
帶著這樣的思索,打錘不像是辛苦掙扎,而更像是一種探索。
只是這探索卻是遲遲無法突破,他始終追逐不休。在旁人眼中,江昇平在以搖搖欲墜的姿態不停地捶打,動作機械而僵直,目露懾人的神光,近乎瘋狂。
咳——
突然,焦長真咳嗽一聲,昇平一怔,一錘落在鐵氈上,不再抬起,整個人都凝住了。
焦長真轉頭對尚無忌道:“夠了吧?”
尚無忌哼了一聲,看著幾乎溼透了的江昇平,心中倒也升起一絲讚歎,道:“此事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