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12年的教育,是資訊的堆積、武斷邏輯的貫徹,卻沒有訓練每個人的判斷、分析、審美、獨立思考的能力,沒有進行人格上的塑造,就像是不知溫度、風沙和溫室內的塑膠花。然後,突然之間你獲得了獨立生長的自由,從前被規定的明確目標消失了,你要開始尋找自己的目標。你覺得有點慌亂,卻又沒得到強有力的引導,暫時的失落情緒等待被填補。你可以開始愛情、探索未知的學科、泡在發黴的圖書室、到郊外觀察星星、長途旅行,但它們都不及宿舍裡的電腦遊戲更能吸引注意力,它緊張刺激、又一切盡在掌握中,它就像某種精神上的*,充滿*卻對意志、精神的培養產生了反作用。一直存在著兩種娛樂方式,一種娛樂是對頭腦與心靈的刺激,它激發你用另一種角度看待世界,豐富你內心的感受,鼓舞你在現實生活的熱情;而另一種娛樂則是消耗性,它偷竊你的精力、軟化你的意志,陷入沉迷,而對真實的生活意興闌珊。在很大程度上,我的同學們陷入的是前者。
不知為何,旅途中,我穿過縣城與小鎮時,這些記憶又湧現出來。今天的中國社會驚人的同質化。從與俄羅斯遙相對望的黑河市,到臨近緬甸的騰衝縣,我看到一樣的城市建築,一樣的商店廣告牌,一樣的對社會生活的希望與抱怨,一樣的娛樂,一樣的都市報,一樣的穿著,一樣的染髮少年,人們遵循相同的北京時間,甚至有一致的思維方式……有很多因素將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聯結在一起,考試製度、黨組織、公路、鐵路、警察局、北京時間、電視臺……這一系列元素中如今新增了新標誌——網咖。
成排的電腦、24小時營業、白得令人不安的日光燈、聚精會神的少年,這一景象複製到每個縣城、小鎮。它是年輕人最主要的公共與精神生活空間。一個小時3元,交上10元,你可以呆上一整夜,如果再加5元,你還可以分配到一個小隔間。這真是周到的服務,你可以上網聊天、看韓劇、衝浪、或乾脆賴在椅子上睡一覺。大部分人都在打網路*。我辨不清這些遊戲的名字,但多少意識到《紅色警報》、《魔獸爭霸》這些早已是昨日黃花,一切變化太快了,在我1995年欣喜若狂的撥號上網時,56K的傳播速度一小時收取15元,而今它像是19世紀的古老傳說。遊戲產業在過去5年中日益繁榮,它還曾造就了中國最富裕的人。代表著中國嶄新商業面貌的網路公司,如今正一窩蜂擠入這個市場,並聲稱自己的原創性。 。 想看書來
可疑的成就(3)
儘管電腦遊戲被稱作“第九藝術”,但我實在看不出這一家家公司傾心製作的產品有什麼藝術性可言。它們不是改編自武俠小說,就是來自於更加不知所云的玄幻小說,人物的形象與色彩是對某個時期日本漫畫的*裸的剽竊。在寫字樓令人厭惡的分眾媒體的廣告屏上,我還看到了這樣的宣傳語“誅仙火了,誅仙遊戲也火了,誅仙火大了”……一時間我啼笑皆非,這些新產業為什麼如此*裸的表現自己的乏味。
我不知道旅途中遇到那些遊戲少年中多少在對《征途》樂此不疲。我是在西安的一份報紙上讀到對史玉柱所開創的《征途》的這款遊戲的報道。這位留著平頭、瘦削、煙癮極大、喜歡穿白色運動服、大紅T恤衫的企業家,是中國過去20年商業史的縮影,他的大起大落和所進行的商業冒險,既展現一個企業家頑強的生命力,又表明了中國整體商業環境的粗糙、惡劣程度。就像毛澤東在那些對土地充滿渴望的貧農中看到了革命澎湃的動力,史玉柱則成功將竟經常被忽略的廣闊農村轉變成他的消費市場。將名字從“腦黃金”改成“腦白金”,然後再將拙劣的廣告鋪天蓋地打出去,展開一場場農*動式的推銷行動,史玉柱的成功充滿了一代代中國人所熟知“本土智慧”。這種“本土智慧”可以實行的前提是,廣闊的人群深受資訊閉塞所害,他們對美好生活充滿渴望,卻又盲目輕信。像很多的政治、商業行為一樣,史玉柱販賣的是“希望”。但很多時刻,這種“希望”是充滿欺騙性的。
《征途》販賣的同樣是希望。那種在對濫殺的權力慾,對金錢所帶來的隨心所欲的“希望”。一位分析者說《征途》的典型的玩家分為兩種,一種是有錢人,花幾萬元人民幣買一套虛擬裝備可以連眼睛都不眨;另一類是窮人,沒什麼志氣的窮學生,二三級小鎮裡無所事事的青年,錢雖不多,但每天有大把時間不知如何消磨,一聽有免費遊戲玩,甚至還可以從遊戲中獲取工資,趨之若鶩。《征途》像是現實社會推崇的*裸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情緒的擴大,每個遊戲者都衷情於那種放縱的*,並對此規則的確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