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也放了一道鬼火來了。竹翁,你老實對我講,你送過他的錢沒有?”冷竹江便把兩次送的席敬,連那買藥的藥價和盤托出,都告訴了彭道三。彭道三把舌頭一伸,心下暗想,這唐老金真是老狐狸,倒這樣的會騙錢,騙了錢,在朋友面前,還隻字不提。這叫做生薑還是越老越辣了。
當下冷竹江走到內室,吩咐兒子鏡微,出來拜客。剛到廳前,只見那彭道三嘴裡銜著旱菸管,側著頸脖,豎著一雙三角式的眼睛,臉上是三刀斲不出血來似的,顫著膝頭盤在那裡想什麼事情,連竹江父子進了門坎,都沒有瞧見。竹江也故意的不睬他,縮回兩步,閃在一旁,看他有什麼舉動。但見他努著嘴,噴了一口的濃煙,眉頭兩皺,伸起左手在桌子上面,攀著指頂,左數右數的算個不了。忽然竹江的一個內侄,打後面出來,頭上戴著一頂道士帽,手裡拿著一個大爆竹,點著了火,像霹靂一般的放了一聲,彈著手掌,跌在一邊,哇哇的大哭。
彭道三忽然耳朵一震,心上撲通的一跳,手勢一鬆,把一枝煙管落在板磚上面,嚇得彭三道魂不附體。低頭一看,跺著兩腳罵道:“晦氣晦氣,這老不死的唐老金。”竹江父子聽得小孩哭聲,趕忙抱起,扶到內室,交給了老媽。重行到了中廳,見那彭道三,正在地上拾那零星碎角的細磁料。竹江向前道:“三先生,你拾這個幹什麼?你的世侄來拜你了。”彭道三伸直了腰,瞧見冷鏡微已磕下頭去,趕忙扶起,依舊折下了腰,把些零碎拾清楚了,安放桌上,從袖籠裡掏出一個手巾來。那手巾好像是酒店裡用了十多年的榨酒袋,顏色已經是油光光的,攤在桌上,足足有七八十個大窟窿。嘴裡說道:“竹翁,你休見笑,我這手巾有兩種仙氣,一種是夏天揩汗,沒有汗酸氣味,一種是冬天揩面,不管麵皮的老嫩厚薄,都可以不生凍瘡,”一面講,一面抓那些零碎,包在手巾裡。冷竹江忍不住的一笑,連他兒子鏡微,也帶著笑了。彭道三道:“竹翁,君子不幸人之災,不樂人之禍。這菸嘴是二十年前,到京城會試,在琉璃廠兩吊京錢買的。據著朋友談起,這系羊脂白玉,至少也值八十吊京錢,帶到南邊來,便值到六兩多銀子。這番斗然跌碎,雖說也數該如此,究竟不免總有些傷心。”竹江道:“這小小一個菸嘴,難道也有個數麼?”彭道三道:“外行人只講外行話,哪樣東西沒有個數?就是頭上的頭髮,眼上的眉毛,身上的汗毛,應該那年那月那日那時那刻長,便應該那年那月那日那時那刻落,都有一定的前數。自從買這菸嘴之後,為他是個寶物,每年正月初一,便焚上一爐好香,起一個大六壬的課。湊巧今年是這菸嘴八字上的歲破,現在五月裡又是個月破,今天的日干,又是遇的一個天煞星,到這時刻,恰又和他是子午一衝,你道一件小東西,經得許多的破敗,任憑鐵打鋼澆,也是保不住的了。好歹是羊毛出在羊背上,停一會兒,再和唐老金算賬便了。”冷竹江把兩眼朝彭道三一望。彭老三曉得話有破綻,險些露出馬腳來,接著說道:“唐老金既然發了財,進學的贄金,自然該還給了我。這片賬不管他怎樣刁蹬,便是官司打到六部裡,也是要還的,竹翁以為何如?”冷竹江經他這一番的嘮叨,弄得十分的不願意,想出一條退兵之計,便直截的和他講道:“唐世伯那裡很想送他些謝儀。”彭道三道:“這個也似乎不必,他賺的錢也不為少了。”冷竹江心裡好笑,你替他做媒子,還這般的裝腔做趣,拿定著主意耍他一耍,道:“既是彭先生這般說,我便決意不送了。”一句話把彭道三一盆冷水從頭頂上直澆到腳下,半晌說道:“這個呢,但憑竹翁做主。
唐老金那邊的事情,我向來是不敢多嘴的。他的年紀又大,脾氣又古怪,竹翁也應該知道的,只要相安無事,便不送他的謝儀也使得,只伯他是石板上都想栽桑的朋友,拾到這種討謝儀的好題目,哪肯輕易放鬆。竹翁也要想一個抵制之法。倘然竹翁要用著兄弟,兄弟也情願出一臂之力。本來唐老金也委實討厭,向來沒有人請教的。這番遇著竹翁,也是算財星照命了,還要這般的貪心不足。兄弟的愚見,老實些就不必謝他,看他怎樣變卦,便怎樣的發付他,好歹那學裡、縣裡、府裡、道里一直頂到三大憲那邊,兄弟都走得通的。”一席話把冷竹江心上說得小鹿似的亂撞。這分明是撮合唐金鑑和我來鬥事,他好於中取利的意思。正在一邊想著,彭道三又逼上一句道:“竹翁不必膽怯,凡事總有兄弟幫忙便了。”說著掏出一枝洋火,裝上一管煙,站起身來,央求冷鏡微道:“煩世侄代擦一個火呢。”鏡微連忙擦了火,彭道三的煙癮本來很大,談了半天的心,喉嚨下的煙蟲,已是餓得爬了。使勁的抽了一大口,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