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如果躲在千里之外,也算了,如果確實知道,就在苗栗,有這麼幾
個人,住在一個他們自造的仙境裡━━而我卻不能,這份悵,才叫一種真悵。
窯,靜得可以聽見風過林梢,靜得一片茶葉都不浮起,靜得人和泥巴結合成一
體,靜得不想說束何話。
美華戴上手套,拿了一個槌子,說要開窯給我們看,那是個燒木柴的窯,不是
電窯。我說不必了,生怕火候不夠,早開了不好。美華一面打去封口處的磚,一面
說∶“燒了七天七夜了,正是開啟的時候。”
看見她站得高高的,熟練的一槌一槌把紅磚打散。看著、看著,我第一次對自
己說∶“我羨慕她,我羨慕她,但願這一刻,就變成她。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比
她更美了。”
一生承擔自己的命運,絕不隨便羨慕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人,只有這一次,
夢,落在一個做陶的女子身上去。那份對於泥土的愛啊,將人親得那麼幹乾淨淨。
天色暗了,我的歸程向北。
美華問我要什麼,沒有挑那些燒過的陶,走到架上,捧下一個待燒的白罈子━
━就要這份純白了。
“那你當心捧住哦!這不過還是泥巴,沒燒過,一碰就破了。”美華說。
我將這一個線條雅美極了的泥巴罈子用雙手輕輕捧住,放在膝蓋上。
回程時,出了小車禍。當!後面的車撞上來的時候,我整個身子往後仰去,而
手的恣勢不變━━抱著我的泥巴。
照片上這一個看上去好似素燒的罈子,是在那片桃源仙境裡得來的。
那座窯,叫做“華陶窯”。
什麼時候,才能夠丟開一切的一切,去做一個做陶看野花的人呢?如果真有那
麼一天,大概才算快樂和自由的開始吧。
我不知道。
在這小小的臺灣,一千八百萬人口擠著過日子。看起來嚇人━━那麼多。可是
在這一千八百萬人中,只找到兩個人,能夠跟我長談《紅樓夢》這本書━━又那麼
少。那種談法,是沒日沒夜痴談下去的。
其中的一個知音,住在臺中。這一個,一年可能見面兩、三次。另一個是位方
才二十多歲的好小子━━空軍,駐防在花蓮。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只靠電話和通
信。
其實對於“知音”兩字,定義上給它下得太嚴格了。談得來,而不談《紅樓夢
》的,就不算。
總認為,社會上民間團體那麼多,集合在一起的人,總有一個宗旨,而為什麼
我們這些愛紅樓的人,卻彼此碰也碰不到,也沒有什麼會呢?我的理想是∶把“皇
冠藝文中心”給租借下來,每星期五,只要有空,就去晃一下。而那批紅樓迷,也
知道每星期五晚上,只要有空,在“藝文中心”就可以碰到其他的紅樓迷,大家見
面,開講、爭論、分析、研究,甚而打架,那會有多麼好玩。
這只是個想法而已,不會實現的。
話說刮在臺中的那個朋友,他的人緣好極了,看書也多,做人非常平實,處事
自有一套,而且是個中文系畢業的人。
以上幾點,並不構成知音的條件━━如果沒有發現他是個紅迷的話。
我們這場友誼,開始在一個飯局上,直到數年之後,發覺只要單獨面對他,那
十數小時的談話可以就釘住《紅樓夢》講吓去,這才恍然大悟,來者是個這方好漢
,不能錯過。
本來,對於《紅樓夢》這一場纏了我終生的夢,在心靈上是相當寂寞的,因為
無人可談。後來,得了個知音,我的紅樓,講著講著,理出了很多新發現,越講越
紮實,越說越明白,好似等待了多年的曹氚之靈,化做己身,長江大河也似的湧現
出來。
我那可憐的朋友━━知音,有時候飯都不給他吃,茶水也是涼的,他也不抱怨
,總算很仁慈,給我昏天黑地的講個夠,還笑著點頭。
對於《紅樓夢》有關的書籍,我的不夠,知音的收藏就多了很多。我個人的看
法還是盯住原本《紅樓夢》,不敢翻閱太多其他人寫的心得,怕自己受